在土禦門伊舍那年紀還小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就伊舍那記憶所及,她一直擁有驅趕他人的天賦。孩子們看到她像看到吸血蝙蝠一樣四散奔跑。成年人在路上遇到她則屏息貼牆、害怕遭她詛咒。小鎮的耳語隨著時間越來越大聲——“女巫”、“壞人”、“怪胎”——直到她儘可能找理由不出門。先是幾天、然後幾週,最後她根本成了盤據家的遊魂。
一開始她還挺找得到事情做的。她寫詩(《悲慘人生》與《人間地獄》是她最好的作品)、為她的寵物貓夜行者畫像(畫得比真貓還能嚇老鼠)、甚至寫了一本名為《從此黑暗悲慘》的童話,講述一位美貌傾城的公主慘死在女巫手中的故事。但她沒有分享作品的對象,直到她遇見了望月夜櫻。
在梵天遇害不久後,伊舍那一家就從東京搬回京都,而望月家就住在他們隔壁,但此時的伊舍那和夜櫻還沒有交集,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直至發生那件事之後她們才成為彼此的摯友。
伊舍那還記得那是她在京都市立小學上學的第一天——
一開始沒人注意到那個女孩,甚至沒發現自己沒注意到她。她坐在教室裡靠後頭的位子,不太回答問題,除非特別指名問她。就算回答問題,她的答案也是簡短易忘,毫無特色可言,她在腦海裡消逝,在記憶裡消逝。
“你覺得她的家人是不是有宗教信仰啊?”在教師休息室裡,高橋老師問。他正在改作業。
“誰的家人?”白鳥老師見問。
“五年級的土禦門伊舍那。”高橋老師說。
“那個滿臉雀斑的高個兒?”
“我想應該不是。她沒有雀斑。”
白鳥老師聳聳肩。“她怎了?”
“她字寫得很漂亮,簡直跟毛筆字沒兩樣。”
“那跟她有宗教信仰有什關係?”
“她說她的夢想是過著和植物一樣平靜的生活。”
“還有?”
“她話很少。”
“我還是不懂那跟她有宗教信仰有什關係,”白鳥老師說。自從教師休息室禁煙之後,她的嗜好就成了織毛線,現在她正坐著織一件毛毯,不過還沒決定要送給誰。
高橋老師聳聳肩。“她很聰明,”他說,“隻是有些東西沒學過。上課的時候她會插嘴說一些捏造的細節,課本上沒寫的東西……”
“什東西?”
高橋先生改完伊舍那的作業,放在成堆的作業本上。眼前沒了批改的東西,整件事似乎變得模糊又無關緊要。“就是東西囉!”他說著,隨即忘了這件事,就像他忘了把伊舍那的名字登記在點名簿裡,在學校的資料庫裡怎找也找不到伊舍那的名字。
女孩是個模範生,不需要記得,也常常被忘記。大部分的空閒時間,她不是在教室後頭看書架上的平裝書,就是到學校圖書館。學校圖書館是個裝滿書本和舊扶手椅的大房間,有些孩子或許是愛吃東西的貪吃鬼,而她則是個嗜書如命的小書蟲。
就連其他的孩子也不記得她,隻有在她坐在麵前時才記得。土禦門家的小鬼一旦離開視線,他們就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他們不會想到她,也不需要想到她。要是有人叫五年級所有的學生閉上眼,列出班上二十五個同學的名字,土禦門家的小鬼絕對不會在名單上。她就像鬼魂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但要是她在場,那又另當別論了。
川口源之助今年十二歲,可要是說他十六歲也會有人相信──而且有時候還真能讓人信以為真。他是個胖男孩,臉上帶著歪斜的微笑,而且想像力不太豐富。在最基本的事物方麵,他十分地實事求是,還是個順手牽羊的高手,偶爾欺淩弱小,因為隻要其他身材比他瘦小的孩子聽他使喚,他就不在乎自己不受歡迎。無論如何,他有個朋友,是個女孩,名叫星野百合,但是大家都叫她“小百合”。她很瘦,皮膚蒼白,有一頭淡金色的頭髮、水汪汪的藍眼、尖尖的鷹勾鼻。源之助喜歡順手牽羊,但都是依小百合的指示去偷。源之助會揍人、傷人、恐嚇人,但小百合才是指使他的幕後黑手。就像她告訴源之助的,他們是“最佳拍檔”。
他們坐在圖書館的角落,分著從低年級學弟妹身上坑來的錢。他們“訓練”了八、九個八歲至十歲的小孩,每週都會乖乖把零用錢交給他們。
“姓北村的小子還沒把錢吐出來,”小百合說,“你得去找他。”
“是啊,”源之助說,“他會付錢的。”
“他偷了什東西?漫畫嗎?”
源之助點點頭。
“隻要抓住他的小辮子就行。”小百合說,希望自己聽起來夠凶狠,就像漫畫上的硬漢一樣。
“簡單,”源之助說,“我們是好搭檔。”
“就像行俠仗義的蝙蝠俠和羅賓。”小百合說。
“我看是為非作歹的武藏和小次郎。”某個人說。這個人原本坐在窗前看書,沒人注意她,她說完這句話便站起來,走出房間。
望月夜櫻在更衣室前的窗台,雙手插在口袋裡,一肚子煩惱。她從口袋裡拿出一隻手,打開手心,看著手裡的錢幣,搖搖頭,又闔上手掌握住錢幣。
“那就是源之助和小百合在等的東西嗎?”某個人問,嚇得夜櫻跳了起來,把錢幣撒了一地。
白髮女孩幫她把錢幣撿起來,還給她。白髮女孩年紀和她相仿,夜櫻覺得她有些似曾相識,但又不太肯定。夜櫻說:“你是跟他們一夥的嗎?我是說源之助和小百合。”
女孩搖搖頭。“不是,我覺得他們相當惹人厭。”她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又說:“事實上,我是來給你一些忠告的。”
“是嗎?”
“不要給他們錢。”
“你說得容易。”
“因為他們沒有勒索我嗎?”
女孩看著夜櫻,夜櫻羞愧地躲開他的眼神。
“他們打你或是威脅你,逼你去偷漫畫給他們,然後他們告訴你,除非你把零用錢給他們,否則就去告狀。他們做了什?把你偷東西的過程拍下來嗎?”
夜櫻點點頭。
“拒絕就對了,”女孩說,“不要答應他們。”
“那他們就不會再跟我一起玩,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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