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盛情難卻,韓安國又恰好處於人生的低穀,在長安舉目無親,四下無朋。
便是在這樣的機緣巧合之下,原本八竿子打不著幹係的二人,竟也奇妙的聚在了一起。
乘上田蚡那輛富麗堂皇的馬車,緩緩行駛到戚的田府大門外;
剛走下馬車,韓安國便驚奇的發現:自己的到來,似乎給田蚡的豪宅,帶來了一些顯著的變化。
——田府內外,包括大門外的街道,都已被仆人灑掃的一塵不染!
至於那些負責灑掃的仆人,也各自換上了嶄新的衣裳,雙手持著掃帚,滿麵春風的站在大門外,對韓安國深深鞠躬行禮。
掃帚在這個時代,被稱為:慧;
仆人雙手持‘慧’,在門外迎接客人,也被稱之為:擁慧禮,或是‘擁慧迎門’。
其含義,大致是向客人表明:我們是因為您的到來,才專門灑掃了內外,並已在此恭候多時······
“田公如此大禮,實在是讓我,感到受寵若驚啊~”
看著眼前的一切,韓安國略有些忐忑的道出自謙之語,卻隻引得身旁的田蚡謙遜一笑,再對韓安國微一拱手。
“作為將軍的晚輩,實在不敢當將軍,以‘公’作為稱呼。”
“——我本就是小門小戶出身,根本不懂什待客禮儀;”
“用自己不入流的見識,讓下人準備了這些不入流的禮數,還怕有什不妥當的安排,會讓將軍恥笑呢······”
“如果有怠慢的地方,還請將軍,千萬要多多擔待才是啊······”
滴水不漏的答複,頓時讓韓安國眼前一亮!
表明上,卻也沒忘做出一副‘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的神態,互相客套著,被田蚡請入了府內。
主賓分而落座,田蚡又是熏香,又是請茶;
先茶後飯再美酒,歌舞美姬宴客曲——該有的禮數,田蚡可謂是應有盡有,一個不落。
品過茶,吃過飯,再和田蚡對飲幾尊,時不時再抬起頭,欣賞一下舞姬們曼妙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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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覺人生再度閃耀起光亮,韓安國便也毫不別扭的自嘲著,拿自己窘迫的現狀,打開了話匣。
“既然田公已經知道,我已不再是梁王的門客;”
“——又為什要對我這一個無權無勢,在這長安到處遊蕩,卻連一場蹴鞠賽都看不起的人,如此重視呢?”
“難道,真的隻是因為敬佩我,在睢陽抵禦劉鼻賊子的事嗎?”
邀請韓安國,在客堂首席的位置落座,自己又在對席坐下身;
品著酒,賞著舞,耳邊突然傳來的韓安國詢問聲,田蚡也不由稍一愣。
隻眨眼的功夫,田蚡便裝作一副‘你問到我了’的呆愣模樣,實則,卻趕緊在暗下思慮片刻;
措好詞,才見田蚡笑著側過身,悠然一抬手。
隨著田蚡抬起手,環繞於客堂的瑟笙之聲悠然散去;
舞姬們也自然的停下舞姿,正對向韓安國,倒行著退出了客堂。
將下人盡皆遣退,田蚡才似是感懷般,長出一口氣,便對韓安國再咧嘴一笑。
“鄙人一向不喜歡虛偽的人,也不希望自己,成為虛偽的人。”
“——尤其是在尊敬的人麵前,鄙人,從來都不願意做任何虛偽的事、說任何虛偽的話。”
“將軍既然問起,那鄙人,也隻能如實作答。”
雲澹風輕的道出此語,田蚡不由又是一笑,對韓安國稍拱起手。
“一者:我對將軍的敬佩,沒有摻雜任何的虛假。”
“別說將軍如今,不再是梁王的門客了;”
“——就算將軍現在,已經因罪被罰為了囚徒,我對將軍的敬佩,也絕對不會減弱分毫!”
“因為我知道:將軍韓安國,是在睢陽血戰死拚,擊退劉鼻賊子數十萬叛軍,對宗廟、社稷,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人!”
“這樣的人,無論淪落到怎樣的下場,都不應該被任何人輕視。”
“無論這樣的人,淪落到了怎樣的下場,我這個因為姐姐,而得以顯貴的幸佞小人,都願意傾其所有;”
“為的,也隻是向忠臣義士,表達自己的尊敬之情而已······”
田蚡情真意切的話語聲傳入耳中,韓安國一時間,也不由有些動容。
回想起幾個月前,自己還在睢陽城頭奮勇殺敵、建功立業;
再想想現在,本該得到朝堂封賞、梁王重用,並成為梁國內史的自己,卻如一條喪家之犬般,在長安到處‘流浪’。
本該重用自己的梁王,正和小人為伍;
曾經被自己鄙視的暴發戶外戚,卻反而對自己禮待有加,又滿懷崇敬······
“嘿······”
“嘿嘿;”
“世事無常······”
“世事無常啊~”
滿是惆悵的一陣搖頭唏噓,韓安國麵上分明是一抹笑意,眼眶中,卻不知何時,湧上了一層濃霧。
那恨不能溢出目光的苦澀,縱是田蚡,也不由有些同情了起來。
良久,韓安國才長歎一口氣,再嘿笑兩聲;
低下頭,大咧咧擦去眼角的淚水,便帶著自嘲的笑容,再次抬頭望向田蚡。
“田公如此坦然,如果我再說些虛偽的話,那就是對不起田公的尊敬了。”
“——不敢瞞田公;”
“在過去,我自詡有學問,一直都瞧不起驟然貴幸的外戚。”
“因為在當時的我看來,外戚唯一的本領,就是宗族中,出了一個幸運的女人而已。”
“但今天,我才明白自己過去,究竟有多狹隘;”
“才明白外戚當中,也不乏田公這樣眼界開闊,胸懷正義的人······”
語帶滄桑的一番話道出口,田蚡麵上卻仍是一抹謙遜的笑容,絲毫沒有因為韓安國的‘坦白’,而表露出絲毫不愉。
“韓將軍,其實大可不用如此。”
“——外戚多無禮、驕縱,這是確切存在的真實狀況;”
“韓將軍對外戚,抱有這樣的看法,也算是正常。”
“甚至連成見都算不上,而是非常準確的評價!”
“要怪,也隻能怪我們這些外戚,曾經做了太多的錯事,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自己做了錯事,惹來他人的指責,就應該坦然接受;”
“而不是一邊享受著外戚的身份,一邊,還不願接受旁人的指責?”
滿是釋然,甚至隱隱帶些羞愧的一番話,隻惹得韓安國感懷之餘,愈發感到自責了起來。
就連田蚡那醜陋的麵容,也在韓安國眼中,愈發順眼了起來。
麵帶唏噓的昂起頭,盯著田蚡那明明醜陋,卻時刻掛著謙遜笑容的麵龐,看了足足好一會兒;
再發出一聲長歎,韓安國才麵帶鄭重的直起身,對田蚡再一拱手。
“今日一會,實在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田公的坦蕩,以及寬闊的胸襟,更是讓我相形見絀。”
“——我為過去,對外戚抱有的狹隘看法,向田公道歉!”
“希望田公能原諒我,並依舊願意和我,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
見韓安國鄭重其事的對自己道歉,田蚡便也趕忙坐直了身,笑容依舊的對韓安國拱手一回禮。
“將軍言重,言重······”
友好和諧的一番互動,自是讓客堂內的氛圍,愈發朝著田蚡希望的方向靠近。
笑著各自坐回座位,又舉杯對飲一爵,便見韓安國伸出手,正擦著胡須上的酒漬,又似是想起什事般,突然停止了動作。
“韓將軍,是想起什要緊事了嗎?”
田蚡適時發問,將韓安國的心緒重新拉回眼前,卻隻輕笑著搖了搖頭。
待田蚡投去困惑的目光,韓安國才將酒盞放回桉幾上,又笑著抬起頭。
“剛才,似乎是聽田公說:一者?”
“——既然剛才,田公說的那番話是‘一者’,那除了這‘一者’,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
滿是隨和的詢問聲,隻引得田蚡微一怔,又迅速笑著低下頭,將手心在腦門上輕輕一拍。
“看我這腦子······”
“喝了兩杯酒,就連話都忘了說了;”
“將軍莫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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