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未央宮內的後嬪殿室,人們總是會更多的想起栗姬,以及皇長子劉榮所居住的鳳凰殿;
又或是程姬、唐姬,及四位公子居住的宣明殿,又或是賈夫人,以及劉彭祖、劉勝兄弟所居住的廣明殿。
——畢竟這三座殿室,住著天子啟曾經最寵愛的三位夫人,以及最年長的九個兒子。
但實際上,天子啟最近幾年經常出現的,卻是被朝野內外一致忽視的角落:綺蘭殿。
剛開始受寵的那幾年,王美人始終沒能生下皇子,而是接連生了好幾個女兒;
直到第四胎,終於生下皇十子劉彘之後,王美人才總算如願以償,得到了獨屬於自己的殿室:綺蘭殿。
此刻,王美人正在自己的綺蘭殿,坐在一架織機前,熟練地操作著;
三個女兒,以及心愛的兒子劉彘,則在一旁追逐著、打鬧著。
如果不是整個殿內,外外都透出古樸、莊嚴的氣息,這樣一副場景,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錯覺。
——這,不是某位後宮姬嬪的殿室;
而是某一位農婦,正在農院內織布,任由自己的兒子,在身邊追跑打鬧······
“既然來了,就過來坐吧;”
“在身後盯著我看了這久,都搞得我有些脊背發涼了······”
靜謐中,王美人悠然一聲輕語,讓默然立於織機後的田蚡,趕忙嘿笑著走上前。
在姐姐身邊坐下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又聞王美人一邊操作著織機,一邊滿是隨和的問道:“都辦妥了?”
“那韓安國,是個什反應?”
澹然一問,隻引得殿內的婢女、宮人們趕忙低下頭;
明明是一種閑聊的語調,從王美人口中道出口,卻令身為弟弟的田蚡,都不由隱隱感到一陣心季。
強自鎮定下來,又稍側過頭,對一旁的宦官擺了擺頭。
待殿內的宮人們,都在那宦官的帶領下,如蒙大赦般走出殿內,田蚡才笑著昂起頭。
“韓安國,已經去找陶青了。”
“隻等後日朝議,陶青上奏陛下,請立栗姬為皇後······”
“嘿······”
“——隻要事情順利,往後弟弟再入宮,就要到那椒房殿,去找姐姐了······”
明顯壓抑著喜悅的一番低語,卻並沒有讓王美人臉上,也露出喜悅的笑容。
隻溫笑著點下頭,便好似什都沒聽到一般,繼續擺弄著織機,以繭絲織起了布。
“明知自己,是在與虎謀皮,卻依舊能澹然自處;”
“——這韓安國,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往後,再跟此人打交道,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又是一番語調滿是澹然的話語聲,隻惹得田蚡連連低下頭,應下姐姐王美人的吩咐。
便見王美人,又自顧自於織機前忙了許久,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緩緩直起腰杆,再小心翼翼的伸個懶腰,才終於從織機前起身,輕輕捶打著酸澀的後腰,在殿內來回踱起了步。
見此,田蚡自也是趕忙起身,伸手扶著姐姐的胳膊,一邊在殿內來回走著,嘴上一邊不忘關心的說道:“姐姐也是的;”
“入宮都這多年了,還整天在織機前忙活。”
“若是傳出宮去,豈不是要遭人恥笑?”
“——怕是要說姐姐在宮,根本不受陛下寵愛,連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要親手織布縫製呢······”
卻見王美人聞言,隻悠然長歎一口氣,再緩緩搖了搖頭。
望向田蚡的目光中,也隨即帶上了些許戲謔。
“怎著?”
“真當這深宮頭,也和宮外一樣,有錢就像你似的使勁顯擺,還不會招來禍事?”
“——你那外戚的名頭,放在這深宮頭,也就欺負欺負那些個宮人~”
“至於我,便是生下了皇子,也依舊隻能住在這綺蘭殿,日夜期盼陛下的到來罷了······”
語帶唏噓的說著,王美人也終於停下腳步,到織機旁的榻上坐下身。
待田蚡也在身前坐下來,王美人才深吸一口氣,繼續捶打起後腰,嘴上不忘輕聲問道:“那韓安國,你是如何說服的?”
“——總不能,你隻出個了主意,他就願意和你聯手了?”
見姐姐問起正事,田蚡也隨即將麵上笑容一斂。
稍沉吟措辭一番,便略帶嚴肅的抬起頭。
“我告訴韓安國:扳倒公子榮,是我們共同的目標;”
“既然有共同的目標,就應該聯手,朝著這個共同的目標努力。”
“再者,就算公子榮倒了之後,梁王和彘兒,因為儲位而處於對立,我和韓安國,也還是可以保留私下的交情。”
“——這樣一來,無論最後坐上儲位的,是梁王還是侄兒,我二人都可以守望相助,各自留有一條後路,以免滿盤皆輸。”
“我這一說,韓安國也沒多糾結,很快就答應了和我聯手,一起扳倒公子榮······”
聽聞田蚡此言,王美人隻緩緩點下頭,麵上也終於湧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喜悅。
但無論是在幕後策劃此事的王美人,還是負責具體實施的田蚡,心都十分清楚:有天子啟在,梁王劉武,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儲君太弟;
田蚡和韓安國聯手,說是聯手扳倒皇長子劉榮,但儲位最終的歸屬,卻絕對不會是梁王劉武······
“梁王再怎有功於社稷、再怎受太後寵愛,也終究不是陛下的子嗣;”
“這儲君太子之位,最終,總還是得有陛下的子嗣來坐。”
“再者,即便陛下如今沒有嫡子,將來要立太子時,也肯定是要先將太子的母親封為皇後;”
“立了皇後,再讓皇後的兒子‘子憑母貴’,以嫡長子的身份,坐上那儲君太子之位。”
“所以,陛下的子嗣當中,能成為儲君的,其實隻有如今的幾位夫人,各自生下的長子而已;”
“換而言之,我兒彘的九個哥哥,卻隻有四人,能對儲位發起衝擊”
如是說著,王美人便稍歎一口氣,略有些疲憊的在榻上側躺下身。
“栗姬的長子,是老大劉榮;”
“程姬的長子,是老四劉餘;”
“唐姬的獨子,是老六劉發;”
“賈姬的長子,則是老七彭祖。”
“但這四位公子,卻都有不可忽視的缺陷。”
“——劉榮的缺陷,是栗姬;”
“——老四劉餘,則天生口吃;”
“——老六劉發,母親出身太過於卑微;”
“——老七彭祖······”
“雖然沒有什大的缺點,但那牙尖嘴利的性子,扣個‘油腔滑調’‘為人輕浮’的帽子,也不是什難事。”
愈發輕鬆地語調,也是讓田蚡麵上喜色愈盛;
聽到最後,更是情難自抑的開口附和道:“所以,彘兒雖然隻是皇十子,但隻要公子榮倒了,這儲位,就是彘兒的囊中之物了······”
“彘兒做了儲君,姐姐自然也就要做皇後;”
“至於我嘛······”
“嘿,嘿嘿·········”
諂笑著道出此語,說到最後,田蚡更是嘿嘿傻笑起來,隻惹得側躺在榻上的王美人,含笑白了田蚡一眼。
“放心~”
“——我漢家的太後,從來都不會薄待自己的親弟弟;”
“我漢家的儲君,也不會放著自己的舅舅不用,反而去信任那些外人······”
以一種閑談般的口吻,隱晦的對田蚡做下承諾,待田蚡麵上,露出安心的笑容,王美人才又笑著搖了搖頭。
側躺在榻上,以用撐著腦袋,輕輕閉上眼,嘴上繼續問道:“韓安國,應該也提了要求吧?”
“總不能,你田蚡就出個主意,他韓安國就心甘情願的衝鋒陷陣,為牛馬走了?”
王美人輕聲一問,自引得田蚡又是嘿然一笑。
“真是什事,都瞞不過姐姐這雙眼睛······”
自嘲一笑,便見田蚡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和韓安國達成的交易,毫無保留的擺在了王美人麵前
“韓安國答應去找陶青,以‘報複梁王’的名義,勸陶青上奏陛下,請立栗姬為皇後。”
“至於條件,則是讓我借著姐姐這條路子,去探探館陶長公主的口風。”
“——韓安國說,太後已經改變了心意,似乎不再想將梁王,扶上儲君太子之位了;”
“連帶著,就連館陶公主那邊,梁王,也有些說不上話了·······”
田蚡低沉的答複聲,卻惹得王美人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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