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室殿外的瞭遠台上,天子啟彎著腰,看著眼前的小兒子劉勝,流出了喜悅,而又幸福的眼淚。
而在長樂宮,竇太後所在的長信殿,氛圍卻有些莫名的低沉。
竇太後端坐上首,句僂著腰,手中的鳩杖,也被竇太後輕輕靠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在竇太後身側,右邊是皇後薄氏,正坐立不安的揉搓著衣角,麵上盡是對未知的恐懼,和對悲慘命運的逆來順受。
左邊,則是賈夫人、劉彭祖母子相鄰而坐,忐忑不安的目光,不住地在對麵的薄皇後,以及身側的竇太後身上來回遊蕩。
良久,終還是竇太後稍吸一口氣,再滿是蕭瑟的一聲長歎,將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老邁的身軀之上。
“皇帝,已經下定了決心;”
“榮,也已經被我頒詔,封為了臨江王······”
五味陳雜的一語,甚至都不等竇太後話說完,便見薄皇後趕忙抬起頭!
待看到竇太後陰晴不明的神容,又局促的低下頭去,以近乎微不可聞的音量,小聲說道:“妾先前,已經去尋過陛下了;”
“但陛下操勞國事,沒有閑暇麵見妾······”
似是委屈,又分明有些不安的道出一語,便見竇太後緩緩側過頭;
目光雖沒有準確落在薄皇後的麵容上,但即便是那試探著,大致望向薄皇後的渙散目光,也是立時帶上了滿滿的同情。
待薄皇後下一句話道出口,竇太後目光中的那抹同情中,更是泛起陣陣愧疚。
“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太後勸勸陛下;”
“就算陛下不願意見妾,也至少不要再讓妾,繼續在椒房住下去了······”
“——椒房,妾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也沒臉再住下去了······”
幾句話的功夫,薄皇後便已是紅了眼眶;
雖沒有哭出聲,卻也滿是羞愧的低下頭,暗自抹起了淚。
而在薄皇後對側,相鄰而過的賈夫人、劉彭祖母子,看著皇後這淒慘的模樣,麵上也莫名帶上了些許愧疚。
耳邊傳來陣陣微弱的啜泣聲,也讓竇太後麵上,再添一分惆悵。
滿目哀沉的一陣歎息,又緩緩搖了搖頭。
“當年,我還是皇後的時候,慎夫人因為生下了梁懷王,而得到了先帝的寵愛;”
“——甚至一度讓先帝,萌生出了廢儲易後,讓慎夫人入主椒房,由梁懷王,為儲君太子的念頭。”
“若不是當時,已故薄太皇太後,將先帝叫到了自己的麵前,以‘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賢’的道理勸說先帝······”
‘唉······’
“隻怕當年,我就會和還是太子的皇帝,一起搬出椒房;”
“如今,也已經去關東某個偏僻的地方,去做王太後了·······”
語帶追憶的說著,竇太後不由又稍側過頭,望向那即便模湖到隻能看見輪廓,也能讓人一眼就看出委屈、淒慘的身影。
語調中,也更帶上了一陣唏噓。
“薄太皇太後,對我、對皇帝,都有大恩;”
“如果皇後,為皇帝生下了嫡長子,那我即便是為了報恩,也肯定會把皇後的兒子,扶立為皇帝的儲君太子。”
“但如今······”
“唉······”
“——小九曾在我耳邊說:手再巧的婦人,若是沒有米,也同樣做不出飯來;”
“皇後沒能生下嫡長子,我就算是想報答當年,薄太皇太後對我母子的大恩,也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隨著竇太後平緩,而又哀婉的語調,薄皇後的哭聲也是稍大了些;
聽到最後,卻又趕忙抬起頭,哀哭著對竇太後連連搖了搖頭。
“母、母後千萬,別這說······”
“沒能為、為陛下,生下一兒半女,都、都是我沒用······”
薄皇後夾雜著哭腔,甚至是啜泣的語調,隻讓竇太後又一陣唉聲歎氣起來。
想要說些寬慰的話,卻又不知,自己該說些什。
——這些年,薄氏先是太子妃,又是做了皇後、住進了椒房,卻始終沒能誕下子嗣;
早些年,薄太皇太後還在,朝野內外雖然對此有不滿,但也不敢明著說,還隻是在私底下抱怨兩句‘占著雞窩不下蛋’之類。
然而,自薄太皇太後駕崩之後,再沒了顧忌的朝臣百官、功侯貴戚,卻是愈發肆無忌憚的,在各種場合,表達起了對皇後薄氏的不滿。
但很少有人知道:薄皇後,不是一隻‘不能下蛋’的母雞;
薄皇後,僅僅是一隻不受公雞‘寵愛’的母雞······
“唉······”
“都是命啊~”
“這,都是命······”
最後一聲悲歎,也終是讓薄皇後垂淚搖了搖頭,再低下頭去,用手背輕輕捂住口鼻,滿目哀痛的‘放聲’哀苦起來。
從那哀婉、羞愧,卻又滿帶著失落的麵容之上,對座的賈夫人、劉彭祖母子,也已是絲毫看不出‘生’的念頭。
——薄皇後,已經如同看破人間浮沉,不再卷戀人世的老者般,露出了一種心如死灰,準備好坦然麵對死亡的絕望神容······
“太皇太後駕崩之前,曾經托付過我,要讓皇後,在未央宮中安度一生;”
“還曾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從皇帝年幼的子嗣當中,挑一個年幼時失去母親的兒子,過繼到皇後膝下。”
“——也好讓皇後,能在深宮中,有可以依仗的子女,有能陪伴在身邊的子嗣······”
【穩定運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
聞言,薄皇後卻滿是淒苦的搖了搖頭,帶著哭腔,含湖不清的說道:“不敢因為這樣的事,讓太後感到煩惱······”
“隻求能有一個容身之所,在宮中安度晚年,不至於流落到宮外去,平白跌了皇家的體麵······”
卻見竇太後聞言,又是一陣搖頭歎息,昏暗的目光中,也稍蒙上了一層水霧;
輕輕眨了幾下眼,仍沒能緩解眼眶的瘙癢,竇太後便稍低下頭,用一張柔滑的錦布,小心擦拭起了眼眶周圍。
手上忙活著,嘴上,也不忘自顧自繼續說道:“皇帝的兒子當中,並沒有哪一個,是年幼時失去母親的······”
“但薄太皇太後,曾經有大恩於我;”
“太皇太後臨終前的托付,我,也是接受了的。”
“所以今天,請皇後到長樂宮、到我這瞎老婆子的麵前來,就是想為這件事,探探皇後的意思。”
“——這件事,皇帝,也是已經點了頭的······”
說話得功夫,竇太後也終於覺得眼睛好受了些;
便將絹布隨手丟在身邊,深吸一口氣,大致看向薄皇後的方向,朝坐在自己另一側的劉彭祖指了指。
“皇帝的意思,是把老七,過繼到皇後膝下。”
“在皇帝的十個兒子,就數老七、小九兩兄弟,侍奉母親最是孝順;”
“——長安城內,甚至還有人說:這兄弟倆,是上輩子辜負了賈夫人,這輩子轉世,來給賈夫人還債的······”
“雖說論仁孝的名氣,老七不比小九,但再怎說,也是同一個母親養大的。”
“隻是不知皇後,意下如何啊?”
“皇後,想不想把老七,過繼到自己膝下?”
沉聲發出一問,竇太後不忘將身子稍前傾些,似是想讓自己,能將薄皇後麵上的表情變化稍看清些。
也幾乎是竇太後話音剛落,賈夫人、劉彭祖母子便不約而同的深吸一口氣,旋即便將忐忑的目光,撒向對座的薄皇後。
而竇太後這冷不丁一問,卻讓哀哭中的薄皇後戛然止住哭聲;
滿是錯愕的抬起頭,看著對座的劉彭祖,陷入了一陣短暫的癡愣之中。
其實,早在前段時間,禦史大夫陶青在朝議之上,向天子啟提議‘把薄皇後趕出椒房殿’時,薄皇後心中,就已經萌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與其被動的搬出椒房殿,不如主動請辭,也好給自己、給已經死去的薄太皇太後,留最後一份體麵······
但那一日,因計劃失控,而正處於盛怒狀態下的天子啟,卻並沒有召見薄皇後;
隻是找來皇長子劉榮、皇九子劉勝——這兩個薄皇後的‘故人’,將薄皇後勸回了椒房。
過去這段時間,劉榮、劉勝二人也是奉天子啟的命令,日日奔赴椒房殿;
陪薄皇後說說話、聊聊天,也著實是讓薄皇後,享受了一段從不曾有過的安寧生活。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