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朝議、典禮等正式場合,竇太後、天子啟母子,自然是應該最後出場。
但今日隻是一場宴席,又是慶功宴,也就沒了那多講究。
——竇太後、天子啟母子,劉嫖、劉勝姑侄,外加一個被無視的梁王劉武五人,在黃昏前便已落座於殿內,一直閑聊到了黃昏。
待第一縷晚霞照入殿內,竇太後便笑著側過身,輕拍了拍劉勝的後背。
“時候不早,人應該也都來齊了。”
“去把客人們,都請進殿內吧。”
祖母有了吩咐,天子啟也澹笑著點下頭,劉勝隻是乖乖應下,便起身走到殿外。
將早就等候於殿外的客人們請入殿內,又含笑看著客人們,向上首的竇太後、天子啟行過禮,再各自於席間落座,劉勝便也回過身,在西席次座坐下身來。
今日這場慶功宴的主角,顯然是以太尉、大將軍的身份,平定叛亂的周亞夫、竇嬰二人。
東、西二席的首座,這二人自也是當任不讓。
隻是其他人的座次,讓劉勝頗有些玩味了起來。
——上首的禦榻之上,天子啟、竇太後母子相鄰而坐,麵上是同樣一抹隨和笑意;
長公主劉嫖則並不坐在席間,而是在禦榻旁獨坐一席。
東席首座,是平定吳楚之亂的第一大功臣:丞相周亞夫。
自周亞夫往下,依次是率兵前往趙都邯鄲的曲周侯儷寄、率兵支援齊地的俞侯欒布,以及奇襲淮泗口的弓高侯韓頹當。
韓頹當以下,則是程不識、李廣等功不及封侯,卻也足夠讓他們出現在長信殿,參加這場慶功宴的高級將領。
而劉勝所在的西席,座次就非常有趣了。
——首座,是新鮮出爐的太子太傅:魏其侯竇嬰。
緊挨著竇嬰落座於次席的,則是劉勝。
自劉勝往下,依次是皇七子劉彭祖、南皮侯竇彭祖、軹侯薄戎奴,以及劉勝、劉彭祖兄弟二人的母舅:外戚賈貴。
而梁王劉武,則也和劉嫖一樣,並不在東、西二席之間。
但和劉嫖不一樣的是:梁王劉武,也並沒有單獨坐在禦榻一側;
而是在西席首座的竇嬰身後,隔著好幾步的距離,孤零零坐在角落。
——如果沒有之前,袁盎遇刺那件事,梁王劉武肯定會是今日,這場慶功宴的主角!
最起碼,也會是主角之一。
但在那件事之後,梁王劉武縱是有再大的功勞,也隻能低調的藏在竇嬰身後······
“既然都齊到了,那便開宴吧。”
“即是慶功宴,也就不必講究那些個虛禮,圖個暢快、喜慶便是。”
竇太後溫笑間道出一語,今日這場慶功宴,便算是開始了。
沒有太多開場白,也沒有什虛偽客套的場麵話,隻一句‘圖個暢快、喜慶’,便足以讓席間眾人開顏。
太後發話開宴,宮人們自是從殿側魚貫而出,將各類酒肉吃食,分別擺上眾人麵前的餐幾。
再在每個人麵前,留一個負責斟酒的宮女;
隨著上首的天子啟起身,對東、西兩席首位的周亞夫、竇嬰二人邀過酒,又說了幾句勉勵、親近的話,這場宮宴,便也進入了眾人推杯換盞、交談甚歡的階段。
“表叔?”
笑著側過身,看著竇嬰與天子啟遙相對應,而後又坐下身,吃上兩口菜;
待竇嬰將手中的快子放下,劉勝便也雙手舉起酒盞,澹笑著望向竇嬰。
“表叔允文允武,做了大將軍,能提兵平定叛亂,如今又做了太子傅,要傅教我漢家將來的儲君。”
“假以時日,表叔便是做了丞相,恐怕也不是什怪事。”
“這盞酒,侄兒敬表叔武能定國安邦,文能治國安民!”
毫不吝嗇的一番誇讚之語,隻惹得竇嬰靦腆一笑,卻也並沒有說些‘過獎’之類的自謙之語。
淺笑著看向眼前,那正被宮女斟滿的酒盞,竇嬰便也雙手拿起酒盞,側過身,和劉勝相視一笑。
“表叔請。”
“——公子請。”
叔侄二人對應一盞,又互相客套著交談起來,自也惹得殿內眾人紛紛側過身,不動聲色的打探起西席,落座於次席的劉勝。
今日這場慶功宴,表麵上看,是竇太後、天子啟母子,專門為平定吳楚之亂的功臣,設下的一場慶功宴。
但實際上,凡是明眼人,就都能看出來:慶功,隻是個幌子。
——真要是單純的慶功宴,那坐在西席首座的,就該是梁王劉武!
劉勝、劉彭祖兄弟二人,以及南皮侯竇彭祖、軹侯薄戎奴、賈貴等外戚,也根本不該出現在這!
所以,今日這場‘慶功宴’,說白了,就是竇太後和天子啟,為皇九子劉勝提供一個機會。
提供一個和有功將士親近、熟悉,並初步建立關係的機會。
劉勝顯然也感受到了祖母、父親的好意,也同樣想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而殿內眾人中,劉勝最迫切需要親近,或者說迫切需要‘搞定’的,顯然就是自己將來的老師:魏其侯竇嬰······
“唉~”
“老丞相尚健在的時候,總有人在我身邊說:有小九、老七這兩個學生,是老丞相的福氣;”
“隻是這福氣,老丞相都還沒來得及享,便去見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了······”
聽到自己左前方,傳來劉勝、竇嬰叔侄二人的交談,竇太後也不由稍歎一口氣,又滿是唏噓的發出一聲感歎。
待殿內眾人各自抬起頭,將注意力齊齊匯聚於上首禦榻,便見竇太後搖頭歎息著側過身;
目光雖沒能精準落在劉勝、竇嬰二人身上,但身子卻也稍傾向二人所在的方向。
“往後,魏其侯,就要做小九的太傅了;”
“老丞相沒來得及享的福,便要由魏其侯,替老丞相享。”
“——這,是皇帝賜與魏其侯的福分,也是外戚本不該獲得的榮耀。”
“魏其侯,可千萬不能辜負皇帝的信重,做出些給我竇氏、給我這瞎老婆子丟人現眼的事來······”
一番感懷、唏噓,又隱隱帶有些許警告的訓戒之語,隻引得竇嬰趕忙坐直身,擺出一副豎耳恭聽的架勢;
待竇太後話都說完,竇嬰便又趕忙起身,對竇太後深一拱手。
“太後教誨,臣,銘記於心······”
“——如果不是太後,臣本會是個頑劣的小子,根本無法明白真正的道理;”
“如果不是陛下的信重,臣本也隻會是個胡作非為,仗著有太後給自己撐腰,就到處惹是生非的紈外戚。”
“臣能有今天,都是太後和陛下對臣尊尊教誨,又百般信重,讓我能僥幸成為如今,這樣一個勉強還算有用的人。”
“憑借武勳獲封為徹侯,又因為太後、陛下的信重,而成為了太子太傅,臣不敢因此而驕縱。”
“隻希望能用自己的淺薄學識,將未來的儲君傅教成人,不辜負太後、陛下的信重······”
滴水不漏,又滿是誠懇的一番話語,自惹得殿內眾人爭相點下頭,紛紛將敬重的目光,撒向竇嬰那溫文爾雅,卻也不乏陽剛之氣的高大身影。
而在禦榻之上,聽聞竇嬰這番話,竇太後卻是麵帶蕭瑟的搖了搖頭,又暗下稍歎口氣。
“不必用這樣的話,來給我和皇帝臉上貼金。”
“成了材,那就是自己的本事,也不必過於自謙。”
“隻是時時刻刻,都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分;不要因為自己,曾為社稷立下過些許功勞,便驕縱、自滿。”
“——需知呂產、呂祿,乃至薄昭前車之鑒不遠;”
“不要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讓我漢家,再生出外戚驕縱跋扈、功臣居功自傲的事來······”
滿是唏噓,又莫名帶有些悲苦的一番話,隻惹得殿內悄然一靜;
說出這番話的竇太後,卻似真的很想念老丞相申屠嘉般,唉聲歎氣的低下頭去。
聽聞竇太後這番話,竇嬰自又是恭順的連連點頭,又對竇太後再躬身一拜。
“謝太後訓戒······”
而在竇嬰身後,以及對側的東席首座,梁王劉武、丞相周亞夫二人,卻是各自低下頭去。
——梁王劉武低頭,是因為竇太後這意有所指的一番話,讓劉武感到羞愧;
至於周亞夫,明顯也聽出了竇太後這番話,是假借‘訓戒自家子侄外戚’的名義,實則且是在敲打自己。
隻是這莫名其妙的敲打,卻讓周亞夫心中,悄然生出一股類似‘我又沒做錯事,為什要陰陽怪氣我’的委屈。
原本輕鬆愉悅的氛圍,也因為竇太後這含沙射影的感歎,而隱隱有些古怪了起來。
畢竟竇太後這番話,把外戚、功臣都一起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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