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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不識抬舉······
“丞相,好大的官威啊······”
“······”
皮笑肉不笑的一聲譏諷,劉勝便將饒有興致的目光,撒向了對座的竇嬰、袁盎二人。
在來之前,劉勝就已經預料到:今日和周亞夫的麵會,大概率是一場‘鴻門宴’。
可即便如此,劉勝也沒有完全排除另外一種可能。
尤其是在見到袁盎,以及表叔竇嬰之後,劉勝更是天真的以為:今日一會,或許能讓周亞夫‘迷途知返’;
至少,也能稍微緩和二人之間的關係,讓二人達成類似‘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但千算萬算,並對周亞夫的傲慢做足了心理準備,劉勝也絕對不曾預料到:已經成為太子的自己,居然還能從某一位漢人口中,聽到這六個字。
“抬舉······”
“嘿;”
“嘿嘿······”
冷笑著再發出兩聲譏諷,劉勝也終於不再抱有幻想。
隻略帶惆悵的一歎息,便似笑非笑的側過身。
“好。”
“——既然丞相‘召’我,是有話要問,那我就聽聽。”
“權當是長長見識吧。”
“聽聽丞相,還能說出多匪夷所思的話來······”
怪笑著道出此語,劉勝也隨即坐直了身,果真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隻那盡顯青澀、稚嫩的麵龐之上,卻仍是恨不能溢出的譏諷。
在劉勝對側,竇嬰、袁盎二人,已是徹底忘記了先前打好的腹稿。
現在,二人隻希望這場本就不該發生的會談,能盡快結束。
不出意外的話,這場會談結束之後,二人就要好好商量商量:哪的荊條,更適合二人到太子宮,向劉勝負荊請罪。
唯獨周亞夫,見自己既沒能嚇住劉勝,也沒能激怒劉勝,麵色隨之又陰沉了一分。
但終歸是將門之後、元勳後嗣;
在那句‘不要不識抬舉’,沒能取得預料的效果之後,周亞夫心也已經明白:先前的計劃,已經進行不下去了。
接下來,自己隻能硬著頭皮,順著自己之前的話說下去······
“我聽說,公子平抑關中的糧價,是憑借去年,地方郡縣收上來,卻並沒有退還給百姓的稅糧。”
“不知對此,公子,可否要向我解釋一下呢?”
“——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我漢家的農稅,便一直是歸入相府國庫。”
“怎到了公子這,農稅,就被歸入了少府呢?”
“少府哪來的膽量、受誰人指使,敢將本該納入相府國庫的稅糧,私自納入少府內帑的呢?”
隨著周亞夫口中,道出這一句接著一句的詢問,甚至是質問,每道出一句話,竇嬰、袁盎二人的頭便更低下去一分。
而在二人對側,見周亞夫還真敢開口問,劉勝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便是一陣譏笑搖頭。
——讓你問,你還真問?
······
“原來條侯,是想找我興師問罪啊~”
“這倒是我看輕條侯了。”
“——我先前還以為,條侯做了這半年多的丞相,至今都還不知道相府的大門,朝那邊開呢······”
“不曾想,條侯居然知道國庫,應該由相府掌控;”
“還知道農稅,應該歸入國庫?”
自己才剛走進軍帳,周亞夫便徹底撕破了臉,劉勝顯然也沒了客套的必要。
毫不掩飾嘲諷之意的道出一語,便笑著搖了搖頭;
片刻之後,又輕歎一口氣,再漠然側過身。
“去年,條侯被父皇任為太尉,率軍出征,以平定吳楚之亂。”
“——一場吳楚之亂,條侯自然是風頭出盡;”
“又是加封絳侯,又是升任丞相,可謂風光無兩,功冠天下。”
“但條侯又怎會知道:短短三個月的叛亂,便讓關中大半農戶錯過春耕?”
“怎會知道去年,凡是有男丁隨軍出征,為軍卒、民夫的關中農戶,其家中田畝,都無不是婦孺、老弱在照看?”
···
“在關東,周太尉運籌帷幄,彈指間,吳楚灰飛煙滅;”
“但在關中,百姓苦於家中沒有男丁青壯,隻能任由春耕、灌既誤時,甚至不得不將部分田畝荒廢。”
“——在關東,周太尉耗時三月而平叛;”
“但即便是這短短的三個月,卻也讓關中去年一整年的收成,減少了足足三成······”
···
“父皇仁澤~”
“不忍關中民,因吳楚七國之亂,而遭受饑寒之苦,於是下令:免除去年一整年的農稅、芻槁稅;”
“父皇說:就算不能完全消除去年,關中百姓因吳楚之亂而遭受的損失,也多少能將百姓肩上的負擔減輕一些······”
語帶澹然的說著,劉勝望向周亞夫的目光,卻是愈發帶上了譏諷之色。
待這最後一語道出口,更是朝周亞夫稍昂起頭,戲謔一笑。
“這些事,條侯知道嗎?”
“條侯知道去年的吳楚之亂,對長安朝堂、天下萬民而言,意味著什嗎?”
“知道這短短三個月的叛亂,讓多少原本還能吃飽肚子的關中農戶,從此隻能勒緊褲腰帶,才能不感覺到過於饑餓嗎?”
···
“條侯知道父皇、朝堂,為什要平抑糧價嗎?”
“知道糧價,對百姓意味著什嗎?”
“——甚至都不用說這些,隻肖問條侯一句:君侯,知道糧價是什嗎?”
“知道平抑二字,該怎寫嗎???”
絲毫不留情麵的一番冷嘲熱諷,自惹得周亞夫麵色愈發漲紅;
但劉勝,卻並沒有再給周亞夫,開口羞辱自己的機會。
“條侯,不知道。”
“條侯根本不知道什是糧價、什是平抑糧價,更不知道朝堂,為什要平抑糧價。”
“——條侯隻知道:一場吳楚之亂,讓條侯憑借潑天大功,得以官拜漢相;”
“隻知道丞相,是群臣避道、禮絕百僚,位極人臣的百官之首;”
“卻根本不知道:我漢家的丞相,需要肩負起怎樣的責任。”
···
“今日,條侯‘召’我來這北營,卻因為我沒有乘車進入營門,而失去了像當年,先太宗孝文皇帝細柳閱兵那般,辱我而揚己之名的機會。”
“——在我走進這中軍大帳之後,條侯身為人臣,卻不起身相迎;”
“受儲君先拜,仍不知起身回禮;”
“著布衣而入軍營、麵儲君之類,更是不必多言。”
“最後,條侯甚至還敢當著我,當著魏其侯、中大夫的麵,說我這個太子‘有待商榷’?”
“還說我來這軍營,是條侯所‘召’?”
“——竟還讓我漢家的儲君太子,不要‘不識抬舉’??????”
在剛聽到周亞夫的提問時,劉勝為‘周亞夫為什會問出這愚蠢的問題’,而感到錯愕;
開口為周亞夫給出答複時,劉勝對周亞夫今日的所作所為,而覺得好笑。
但當說到最後,那句‘你居然敢叫我別不識抬舉’時,劉勝的眉宇間,已盡帶上了毫不遮掩的嘲諷,和滿含戲謔的冷笑。
而在劉勝下一句話道出口之後,就連軍帳外的衛士,都已忍不住冷汗直冒······
“君侯,劉氏乎?”
···
君侯,劉氏乎?
···
極盡澹漠的五個字,從劉勝口中道出,便讓軍帳內,徹底陷落於一陣徹骨陰寒之中。
軍賬外,衛士冷汗直冒,隻不由自主的邁開腳步,從軍帳周圍走遠了些;
軍帳內,竇嬰、袁盎二人神情驚愕,目光不時掃過對側的劉勝、上首的周亞夫,做‘瞠目結舌’狀;
上首主位,周亞夫身著布衣,麵沉似水,悵然不能言。
而劉勝,在道出那攝人心魄的五字之後,也終於將陰冷的目光,鎖定在了周亞夫的身上。
“條侯,或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究竟有多可笑吧?”
“嘿······”
“——去年的農稅,不是被少府吞了~”
“而是被父皇免了。”
“從百姓手收上來的稅糧,都被少府折成錢,退還到了百姓手中。”
“父皇免了農稅,國庫沒了進項,無法發放官員俸祿,父皇便又讓少府出內帑錢,將去年全年的農稅折成錢,貼補給國庫。”
···
“給百姓退稅的錢,出自少府內帑;”
“給國庫補貼的錢,也同樣由少府內帑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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