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啟問起正事,劉勝縱是心有煩悶,也隻能強迫自己把地方郡、縣層層攤牌的事暫時放在一邊。
目送自己那卷關於‘整治地方層層攤派’的奏疏,被宦者令春坨小心拿走收好,劉勝便稍整麵容,深吸一口氣。
再沉吟措辭片刻,便將自己關於錢幣改製的想法,毫無保留的擺在了皇帝老爹的麵前。
“我漢家如今,以秦半兩、漢半兩,呂太後八銖、先太宗皇帝四銖,以及故列國雜錢並行,錢製混亂不堪;”
“其中,故列國雜錢並不常見,太祖漢半兩又多是三銖莢錢,並不為百姓所認同。”
“如此說來,如今天下主要流通的,其實就是秦半兩(十二銖),呂太後八銖,和先帝四銖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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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開始,兒臣本打算鑄一新錢,取代如今的秦半兩、呂太後八銖、先帝四銖;”
“但在仔細了解過情況之後,兒臣最終發現:與其鑄新錢,倒不如從這三種錢當中,選其中一個,作為我漢家日後專行的錢幣。”
“——先太宗皇帝下令鑄造的四銖錢,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聽聞劉勝此言,天子啟隻麵帶笑意的微微點下頭,隨即稍坐直身,示意劉勝繼續說下去。
便見劉勝稍一頷首,再措辭一番,才繼續道:“相較於秦半兩、呂太後八銖,先太宗皇帝下令鑄造的四銖錢,有很多的優勢。”
“第一個優勢,是太宗四銖錢,可以很方便的兌換秦半兩、呂太後八銖。”
“——秦半兩,重十二銖,重量是太宗四銖的三倍;”
“呂太後八銖,重量則是太宗四銖的兩倍。”
“如果統一幣製,以太宗四銖為唯一流通錢幣,那無論是秦半兩還是呂後八銖,都可以很方便的兌換成太宗四銖。”
“一枚秦半兩,換三枚太宗四銖;一枚呂太後八銖,則換兩枚太宗四銖即可。”
···
“除了方便兌換,太宗四銖,也還有其他的優勢。”
“——太宗四銖,是如今天下流通最廣、存量最多的錢;”
“據少府估計,如今漢家流通的錢幣,太宗四銖至少占六成。”
“專行太宗四銖,可以最大限度節省少府的人力、物力——隻需要將剩下四成的秦半兩、呂太後八銖,熔鑄成太宗四銖即可。”
“可若是鑄新錢,那就要把全天下的所有錢,包括占天下錢幣六成的太宗四銖,都熔鑄成新錢。”
“這對於少府而言,是非常龐大的工作量,也需要耗費很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時間······”
···
“最後,則是太宗四銖的信譽,廣受天下人認同。”
“——太祖高皇帝之時,少府奉太祖高皇帝之命鑄造漢半兩,最終卻鑄成了三銖莢錢,徹底攪亂了整個天下的幣製。”
“從這件事就不難看出:錢幣最重要的,是信譽。”
“現如今,天下主要流通的秦半兩、呂太後八銖、太宗皇帝四銖——這三種錢當中,信譽最好的,就是先太宗皇帝下令鑄造的四銖錢。”
“這即有四銖錢足重、足色的緣故,同樣也是因為天下人,對先太宗皇帝的信任。”
“既然如此,那與其冒險鑄新錢,倒不如直接專行太宗四銖,借太宗皇帝在天下人心中的無上威儀,將統一錢幣之事的阻力,最大限度的規避。”
···
“考慮到這此間種種,兒臣最終得出結論:統一幣製一事最好的選擇,就是保留太宗四銖錢,並以太宗四銖錢,作為我漢家唯一流通的貨幣。”
“這樣做的好處有很多很多;”
“尤其相較於鑄新錢,專行太宗四銖,可以避免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煩和隱患。”
“——至少比起新錢,天下百姓對太宗四銖錢,本就抱有足夠的信任;”
“即便不專行,天下人也早就習慣了太宗四銖錢、本就傾向於將手中的錢,盡量多的換成太宗四銖錢······”
語帶鄭重的將自己的想法盡數道出,劉勝才終是深吸一口氣,隨即將試探的目光,灑向端坐於禦榻之上的天子啟。
而在聽聞劉勝這番話語之後,天子啟麵上的澹澹笑意,也不由隱隱湧現出些許玩味。
“不鑄新錢······”
“專行太宗四銖?”
略帶戲謔的一問,惹得劉勝沉沉一點頭,便見天子啟似笑非笑的側過身,望向劉勝的目光,也終於帶上了滿滿的玩味。
“是剛才的事,讓你改變了想法?”
“是想以穩為重,才放棄鑄新錢,專行太宗四銖,以盡量平穩的統一幣製?”
“嗯······”
“原本想要鑄的新錢,是幾銖?”
聽聞此問,劉勝麵上嚴肅之色隻更甚;
稍思慮措辭片刻,才對天子啟再一拱手。
“自太祖高皇帝之時,我漢家,便一直以‘五’為聖數。”
“——太祖高皇帝五日一朝太上皇,便延伸出了朝堂五日一常朝的規矩;”
“如果鑄新錢,兒臣本打算鑄錢五銖,來作為統一幣製之後,行於天下的新錢。”
“但最終,兒臣還是覺得:權衡利弊之下,還是以太宗四銖錢作為專行的唯一錢幣,才是更有利的選擇。”
···
“剛才的事,也並非全然改變了兒臣的想法。”
“在之前,兒臣是在鑄新錢五銖,和行太宗四銖之前搖擺不定。”
“太宗四銖的優勢,兒臣方才已經稟明父皇;”
“而新錢五銖的優勢,主要有兩點。”
“——其一:朝堂鑄新錢,可以更大限度的避免民間私鑄、盜鑄。”
“因為新錢,就意味著新的錢範——行新錢之後,民間若還想私鑄、盜鑄,就需要製作新的錢範。”
“但在父皇明令禁止民間私鑄錢之後,民間製作新的錢範,會變得非常困難。”
“與之相比,專行四銖錢,則很難避免民間私鑄、盜鑄。”
“畢竟在過去,民間就一直在私鑄太宗四銖錢,以及秦半兩、呂太後八銖;”
“就算父皇如今,已經明令禁止民間私鑄,民間過去用來鑄四銖錢的錢範,也肯定被某些不甘心放棄鑄錢之利的人留存······”
···
“除了新的錢範,可以更有效的限製民間私鑄、盜鑄之外,新錢五銖的另一個優勢,則是利潤。”
“——比起四銖錢和呂太後八銖、秦半兩之間的‘兩倍’‘三倍’的兌換比,新錢五銖和四銖、八銖、半兩錢之間,並沒有很方便的兌換比。”
“不是整數的兌換比,就意味著少府鑄新錢,是有利可圖的。”
“比如父皇可以下令:一枚五銖錢,可以直接換到兩枚四銖錢,或是兩枚五銖錢,換三枚四銖錢;”
“再比如,四枚五銖錢,就可以換三枚八銖錢、兩枚五銖錢,就可以換一枚秦半兩錢之類。”
說到這,劉勝不忘稍止住話頭,小心查探了一下天子啟的麵上神容。
果不其然——在道出‘有利可圖’四個字時,劉勝從天子啟的麵上,清楚地看見了一絲心動!
但很快,那轉瞬即逝的心動,便又與天子啟眉宇間的戲謔融為一體;
天子啟望向劉勝的目光,卻是愈發玩味了起來。
“既然鑄新錢,可以限製民間私鑄、盜鑄,又有利可圖,為什不這做呢?”
“難道比起這兩點優勢,專行太宗皇帝四銖錢,依舊是更好的選擇嗎?”
聽出天子啟語調中的考校之意,劉勝自是照例坐直了身。
稍一思慮,終也還是堅定地點下頭。
“兒臣,確實是這樣認為的。”
“——新錢五銖的優勢,是可以限製民間私鑄、盜鑄,而且有利可圖;”
“但比起這兩個優勢,專行太宗四銖的好處更多,也更重要。”
···
“新錢五銖,需要新的錢範,這自然可以限製民間私鑄、盜鑄;”
“但反過來說,少府也同樣需要製作新的錢範,才能熔鑄新錢。”
“這就意味著新錢,不單是提高了民間私鑄的難度,也給少府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至於有利可圖,就更沒什需要重視的了。”
“——朝堂統一幣製,本就不是為了牟利,也並非是為了借此搜刮民財;”
“甚至就連少府的存在,也並非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穩定市場,保護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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