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呃·········”
“朕還、還有多少日子?”
遺詔草擬完畢,又經太後、天子啟先後過目用印,再經在場公卿重臣次序閱覽,終由丞相開封侯陶青蓋上丞相印,在場的百官公卿,便在陶青的引領下次序退去。
——天子啟已經轉醒,又沒有其他指示,且明顯需要休息;
眾人繼續留在宣室,顯然也沒有什太大的必要。
而在眾人退出宣室殿,殿內隻剩下坐在榻沿的竇太後,跪在榻前的賈皇後、劉勝,以及臥榻前後兩側的宦者令春陀、郎中令周仁之後,天子啟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問起自己的壽命餘額。
隨著天子啟這輕飄飄一問,殿內的所有人,包括已經近乎徹底喪失視力的竇太後,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撒向天子啟身後的郎中令周仁。
——郎中令這個‘郎中’,自然不是後世人刻板印象中的醫生,而是郎官禁侍的統領。
說郎中令是漢室的禁軍統領,那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巧合的是:早在先帝尚還健在、當今天子啟還是儲君太子時,周仁這個當朝郎中令,恰恰就是因為‘醫術高明’而得到先帝的接見;
在初步考察過後,斷定周仁是個合格的私人醫生,先帝才將周仁送去了太子宮,給當時的太子啟調養身體。
而此刻,太醫令屬衙的一眾太醫,也已經跟隨陶青、晁錯等一眾公卿退去;
對於天子啟‘我還剩多少日子’的詢問,在場眾人當中,也隻有周仁能給出回答······
“陛下的身子,臣很早就已經勸過了:要遠酒、色,忌辛辣、冰涼,少鹽、膘。”
“且要餐食、寢酣有律,三不五時,還需以藥膳、藥浴調養。”
“隻是陛下操勞國務,實在是顧不上······”
···
“唉······”
“方才,臣也同太醫令交換了意見。”
“陛下體內營養失調,脾胃失和,已經不怎能吃得下東西了。”
“太醫令和臣都愚以為:從今天開始,陛下的每一次昏睡,臣等,都不敢保證陛下還能轉醒······”
“最多,也就是在確定陛下無法轉醒之時,經太後答允之後,行針將陛下喚醒片刻;”
“隻是這片刻之後,陛下,恐怕就真的再也無法醒來了······”
通過自己所掌握的專業知識,以及自己方才和太醫令的交流結果,周仁盡量以更容易理解的說辭,為天子啟的提問給出了答桉。
而在聽到周仁給出‘從現在開始,陛下每一次昏睡,都可能再也不會轉醒’的結論之後,平躺於病榻之上的天子啟,隻陷入一陣漫長的沉默之中。
沒人知道天子啟在想什;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陣原本微不可聞的啜泣聲,開始一點點充斥宣室殿上空。
最終,也還是那哀婉的啜泣聲,將天子啟的心神拉回眼前。
“來······”
剛抬起手,春陀、周仁二人便趕忙上前,將天子啟扶坐起身;
在短暫的遲疑之後,周仁更是顧不上禮數,直接在天子啟身後坐下身,從背後將天子啟的上半身撐了起來。
卻見天子啟艱難起身,又調整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一個勉強算得上舒服的姿勢。
隨後,便朝劉勝微咧嘴一笑。
“郎中令的話,都聽到了?”
“——這人~”
“唉······”
“一旦吃不下東西,那,也就離天數不久啦······”
“記著些,別整日晝夜顛倒,廢寢忘食,光顧著那兩卷奏疏······”
“坐上那位置,你的身子,就不再是你的,而是全天下的了······”
“要照顧好這幅屬於宗廟、社稷,屬於全天下的身子骨兒······”
本就因天子啟行將就木而感到哀痛,又聞天子啟這番話語,劉勝隻下意識低下頭,趕在淚水流下之前,將麵龐藏在了天子啟看不見的角度。
隨後,天子啟的目光,又緩緩移到了劉勝身旁,落在了早已泣不成聲的賈皇後身上。
“皇後,天性純善;”
“對皇後,我沒什不放心的。”
“隻是朕百年之後,皇後,就要做太後了······”
“太後純善,那可就是要讓皇帝兒子,被朝野內外的奸佞欺負了······”
一聽這話,賈皇後強自壓抑著的哭泣聲隻陡然一高,本還勉強維持著的跪坐姿勢,也瞬間坍成了斜腿癱坐。
“陛下······”
“妾······”
“妾·········”
夾雜著哭腔的接連好幾聲‘妾’,也並沒有打亂天子啟的節奏;
將目光從榻前跪著的母子二人身上收回,最終,還是落在了坐在榻沿,呆然流淚的母親:竇太後身上。
“母後······”
“孩兒,不孝······”
隻此一語,便見竇太後身形微微一顫,麵上神情仍滿是呆滯、目光仍滿是空洞,隻那兩行熱淚,卻好似徹底打開了水龍頭,開始如泉水般湧出眼眶。
見母親這般模樣,天子啟也隻一陣揪心不已,想要抬起手為母親拭去淚痕,偏偏就連這點力氣也沒有。
接連嚐試好幾次,甚至都因為用力而發出微弱的‘嗯!呃!’聲,竇太後才後知後覺的緩過神,趕忙將身子往前挪了挪;
摸索著拉起天子啟的手,抓著天子啟的手就在自己臉上一通亂抹,就好似那不是天子啟的手,而是一張係有長繩的帕子。
如願接觸到母親淚流滿臉的臉龐,天子啟總算是放鬆了身體;
脖頸處,那因用力而抱起的青筋,也在瞬間回到天子啟還算白嫩,卻也早已遍布橫紋的脖頸之內。
如此過了不知多久,竇太後才將‘帕子’從臉上移開,雙手緊握著,輕輕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也是直到這時,天子啟那虛弱、沙啞的嗓音,才於臥榻之上再次響起。
“皇後,太老實了······”
“老實到一場誕辰,都不敢風光大辦,都還要太子點明個中厲害、母後言辭勉勵,才敢遵從。”
“——日後做了太後,母親,多教著些吧······”
“有母後在,我對皇後,也就沒那擔憂了······”
···
“呃······”
“自、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距今,我漢家,已經有了三位太後;”
“這三位太後,無論缺了哪一位,都沒有我漢家的今天。”
“——呂太後,做了太祖皇帝的皇後、孝惠皇帝的太後,之後,又做了八年的太皇太後;”
“——故薄太後,則做了先帝的太後,又在兒即位之後,做了幾年的太皇太後。”
“母後,也要做太皇太後了······”
“要做太子的太皇太後了······”
“做了先帝的皇後、兒的太後,如今,要做太子的太皇太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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