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國喪
劉勝這話一出,眾人便都明白這件事,實際上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人家都要去奏請太後了,外朝的意見還重要嗎?
毫不誇張的說:不重要了。
除非太皇太後、太後要在外朝麵前駁皇帝孫子/兒子的麵子,就必定會順水推舟,至少也是默許劉勝的這個決策。
至於原因,也很簡單——為什這做,劉勝給出了無可辯駁的理由:曆代先皇有事兒沒事兒給天下人賜爵,朕還不能給有功的將士們賜爵了?
劉勝了給出的這個理由,在場眾人不能說是無言以對,也起碼是無可辯駁。
一來:賜爵這件事,幾乎和皇帝今晚要臨幸哪個姬嬪一樣,是屬於絕對意義上的臣子插不上話的事。
除非受賜者的身份有些敏感,此次賜爵可能引得天下人神共憤,否則,臣下是絕對沒有插話的立場和權力的。
更何況劉勝此番要賜爵的,是剛打了馬邑大捷的有功將士們,就更讓在場眾人無力反駁了。
——皇帝老子要給有功將士賜爵,臣下卻在勸阻,怎個意思?
——要站在武人的對立麵?
要知道如今,是民風彪悍,國風至剛至烈的劉漢!
後世宋、明的文武相輕,黨同伐異那一套,在如今漢室根本搞不通!
於是,在短暫的權衡利弊之後,在場公卿重臣們便出於公、私兩方麵的考量,一致決定對此保持沉默。
隻是在這時,在場眾人卻沒有絲毫預料到:劉勝這好似心血來潮的舉動,居然會藏有那般深遠的謀劃,甚至對漢室未來數百年的國運,都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
天子勝新元二年,冬十一月初一,以北軍為框架組成的車騎大軍,及飛狐都尉部的代表抵達長安。
在這一天,整個長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長安城北城牆外的渭水——其實是渭橋之上。
大軍(代表)班師,自北而來,也必定自北入城。
確定這個消息之後,不知有多少長安百姓在這一天,爬上了城外的樹上、牆上,想要一睹王師風姿。
——主要的,其實還是想看看得勝歸來的關中子弟兵。
便是在這萬眾矚目之下,長安百姓,以及長安附近收到消息來看熱鬧的民眾,目睹了兩件大大出乎天下人預料的事。
其一:當今天子劉勝,在奉常禮官所擺出的天子鹵薄跟隨下,身著麻喪、頭係孝帶,出現在了長安城北郊。
其二:自天天緩緩出現的班師大軍,也同樣是身著白孝,且無一例外的抱著以白布包裹、掛在脖頸上的方盒。
看到這一切之後,幾乎是所有人都帶著疑惑地表情,和身邊的人交換起眼神。
甚至包括絕大多數不知此間內由的朝臣、百官,也都在人群中低聲交談起來,似乎是想要打聽打聽眼前這一幕,究竟是劉勝又搞哪一出。
隻是不等有人打聽出什——其實也確實打聽不出來。
不等有人打聽出什,毫無征兆於城頭響起的喪樂,便將一個嶄新的皇帝人設,毫無保留的印刻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腦海當中。
即便是到了數十年後,也依舊有老者怡然自得的躺在自家院內,對身邊嘰嘰喳喳的兒孫說道:當年,大父還是個半大小子;
看到陛下身著孝喪,大父那眼淚啊,愣是一會兒都沒停下來······
“薤~上~露~~~”
“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複落~~~~~~”
“人~死~一~去~何~~~時歸~~~~~~~······”
咚~~~
咚~~~
咚~~~······
城牆之上鍾鼓地鳴,直城門正上方的城樓之中,上百童子以稚嫩的聲線,齊聲吟誦著這首挽歌。
——薤露。
太祖高皇帝之時,田齊後主田橫為自證清白,而在得到高皇帝劉邦的征召後自殺身亡;
而在田橫以死自證清白之後,追隨田橫的五百門客,同時也是墨家最後的骨幹力量,也在操辦完田橫的喪葬之事後,無一退卻,俱追隨田橫而去。
薤露,便是當時那五百名門客——那五百名身負墨家最後希望的星星之火,為自己的伯樂:齊王田橫所作的挽歌。
當年,這件事還在全天下範圍內引起極大的轟動。
隻是墨家——將最後的火種扔進田橫墓穴之中的墨家,並沒有因為此事,而得到在漢家顯名的機會。
留下的,隻有那五百門客追隨田橫而死的傳說,以及這首早已為天下人傳唱的挽歌薤露。
到了如今漢室,挽歌薤露已經成了喪葬禮上不可或缺的一環。
隻是在朝堂層麵的正式場合,薤露的出現,過去隻代表著一種情況。
——國喪。
天子或太後、太皇太後駕崩之後的國喪······
“赳赳武夫~”
“國之幹臣。”
“——馬邑一役,朕,痛失數千肱骨、臂膀!!”
“國!痛失柱石、棟梁數千!!!”
···
“穆穆天子,居於廟堂之高,處秦中之遠;”
“赳赳武夫,事於行伍之中,馬革裹屍還。”
“——嗚呼哀哉!”
“——嗚呼!悲哉······”
明顯高亢到非凡人所能發出的聲線,將周遭群眾的視線迅速吸引。
循聲望去,便見少年天子身著孝喪,滿麵肅容,於禦駕前室戰的筆直;
禦駕兩側,是八個巨大的銅製喇叭,將少年天子仍帶些許青澀的聲線,盡量傳的更遠些、傳到更多人耳中。
而在禦駕之後,於直道兩側夾道而立的朝臣百官,則都目瞪口呆的注視劉勝片刻,旋即便諱莫如深的低下頭去。
——城樓上那三百童子,是太祖高皇帝曾喜愛萬分,且保留至今,負責日夜於高廟吟唱的唱詩童子;
大軍班師,先舉喪而將慶典延後,更是前所未有的殊榮。
而天子親出城門,身著孝喪相迎······
“陛下這是······”
“欲舉國喪?”
發現自己居然有了這個念頭之後,公卿百官們都趕忙搖了搖頭,將這個瘋狂的想法甩出了腦袋。
——怎可能?
國喪,那是天子禮!
除了天子,也隻有‘禮同天子’的太後、太皇太後受得起;
劉勝再怎想要邀買人心,再怎想表達自己對武夫的重視······
咚~~~
咚~~~
咚~~~~~~
正當百官眾人暗下說服自己‘不會是這樣的’的時候,城樓上早已散去的鍾鼓之身便再次響起。
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讓朝臣百官們萬般無奈的接受一個現實。
——大家夥兒猜得沒錯;
當今,恐怕真的是想要舉國喪······
在滿朝公卿百官、功侯貴戚,以及數以萬計的民眾注視下,天子勝自禦駕前室走下,旋即如一位為長輩操辦後世的子侄般,滿目哀痛的將雙手抱於腹前,甚至是稍躬了躬腰。
約莫三五息之後,早已抵達渭橋對岸,正靜靜等候之令的‘送葬隊’,也終於在車騎將軍郅都得率領下,一個接著一個走上渭橋。
也幾乎是在郅都踩上渭橋的同一時間,城樓之上,再次響起唱詩童子們那明明稚嫩,此刻卻令人莫名哀沉的聲調······
“豈曰無衣~~~”
“豈曰無衣?!!”
“——王!於!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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