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安納托爾沉默著,與少女對視。
他不知道該和眼前天真的少女說什。
少女卻像是誤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又連忙搖搖頭。
“對了對了,我應該用法語來著…”
“#@%..(你迷路了嗎?)”
當然,安納托爾沒聽懂,少女的語言確實讓人難以捉摸,如果不是聽懂了少女說自己用的是法語,或許他會認為這是什自己沒有學習過的偏門語言。
看著眼前用著別扭的法語和自己交談著的少女,安納托爾一臉無奈,沉默著沒說什。
她也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在胡言亂語,紅著臉低下了頭。
“我時態變位用錯了?還是陰陽詞用反了?老師怎教的來著?”
安納托爾無奈的開口:
“我沒迷路,還有我聽得懂英語...”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抹驚喜,她微微笑著,笑容如太陽般溫暖,照進了安納托爾的內心。
“真的嗎?你聽得懂英語?”
“好開心,來到法國後,你是第一個聽得懂我說話的人。”
說完她又有些落寞。
“法語好難啊,我講不好...每次大家都會笑話我...”
安納托爾心下判斷著,然後開口詢問:
“聽口音你是美國人?”
她開心的點點頭。
“對呀,我爸爸是美國人,我媽媽是法國人,你呢?”
安納托爾回應著少女的疑問。
“我是法國人,隻是在美國念過書,倒是你,這個時間點你的父母怎會讓你一個人出門?”
少女回頭指了指街道拐角處的一個小店。
“我媽媽就在那值班,我在等她下班。”
“至於我爸爸...”
她神色一暗,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
“你呢?這晚不回家,家人會擔心的,就像我媽媽,每次找不到我都會特別緊張。”
安納托爾笑了,笑得很無奈。
“我媽不要我了,我爸是個瘋子,已經不會有人擔心我了。”
少女的眼神中帶著些憐憫。
“...瘋子?難道你的爸爸也生病了嗎?”
安納托爾有些疑惑。
“生病?”
少女解釋道:
“我的父親得的那個病,好像叫什...床上母雞綜合症?但是周圍人都說他是個瘋子。”
安納托爾的表情中透出些無語。
“你想說的是...創傷應激綜合症?”
少女輕笑著,也被自己逗笑了。
“對,就是縮寫pstd那個!”
“是ptsd...”
安納托爾摸了把臉,整個人都麻了。
少女憨憨的笑了。
“是啊,就是這個,你英文真好啊,比我的法語都好。”
安納托爾猶豫了一下,詢問道:
“創傷應激綜合症是經曆重大創傷事件引發的後遺症,你的父親怎會得上這種病?”
說到這,少女的情緒有些低沉。
“...爸爸他...以前對我真的很好...體貼又仔細...給我梳頭的時候也不會像媽媽那樣弄疼我...”
“但是...但是當他從戰場上回來以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總是疑神疑鬼亂發脾氣。”
“醫生說他病了,是創傷應激綜合症,但他的退伍救濟金和醫保並不足以支撐他交完治療費用...”
“後來,爸爸沉迷酗酒,媽媽就和他離婚了,帶著我來到了這邊的外婆家住...”
安納托爾有些愧疚。
“抱歉,讓你說出了這不愉快的事情。”
少女很快便振作起來,臉上重新露出微笑。
“不會啊,我很高興你聽得懂我在說什。”
“學校的同學都笑話我的口音...我每天都不知道找誰說話,我也不能總跟媽媽抱怨...她已經很累了,我再說的話,她就會生氣了,說我矯情。”
聽完少女的話,安納托爾有些憤憤不平的說:
“是她把你帶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的,你適應不了,她不反省自己的錯誤,還有什資格生氣?”
“他們都是這樣,生活中的失敗發泄在我們身上...”
“既然一開始就不打算承擔責任,一開始就把養兒育女當做一種負擔...”
“那為什還要生下我啊!”
安納托爾越說情緒越激動,到最後竟然流出了幾滴眼淚。
少女踮起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因為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吧,就像我們也是第一次做小孩呢。”
“我一直相信,生活就像法語一樣,雖然很難,但是隻要學會了,也會是很美的。”
安納托爾苦笑著搖了搖頭。
“說了十幾年法語,我可不覺得法語有多美。”
少女輕輕笑出聲來。
“所以法國人才會厚著臉皮說,‘這就是法國,這就是生活’啊。”
“好冷的笑話...”心想著,他的臉上也帶了些微笑。
少女又詢問道:
“可接下來你去哪呢?總不可能睡在大街上吧。”
安納托爾想了想。
“去同學家打擾兩天吧,倒是你,那晚了,趕緊回去吧,你媽媽竟然也放心你一個人出門。”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少女卻拉住了他的袖子,把傘遞到了他的手上。
“傘借給你,記得要還我呀,我媽媽就在那邊的店打工,傘丟了她又要生氣啦。”
說完她就小跑著回店鋪找媽媽去了,安納托爾目送著她回到屋子。
“這晚了還帶著小孩子打工...”
他的嘴角扯起一個苦澀的笑。
“都自身難保了,還替別人操什心。”
他頂著雨,來到了平時關係還不錯的一個同學的家。
同學看到他的時候一臉震驚,得知他的遭遇後更是瞪大了眼睛。
“離家出走?你什都不帶就敢離家出走?”
安納托爾歎了口氣。
“是啊,我也在反省自己的失策,現在我全身上下除了這兩瓶阿德拉爾一無所有。”
同學聽到他的話驚訝的說道:
“阿德拉爾?那就是大家都在傳的,增加智力的藥?那是處方藥吧,有錢也不好買,你從哪得來的?”
“還能怎弄到的,當然是某個混蛋為了讓他的兒子考出好成績專門托關係弄到的。”
同學羨慕的點點頭。
“你爸爸對你真好,我爸爸隻會和我說,一切靠自己。”
隨後,他試探著問道:
“安納托爾,你現在離家出走,也不打算參加考試了吧,能不能...讓我也試試阿德拉爾?”
安納托爾點頭答應,隨後又有些疑惑。
“可以是可以,但我記得你的成績也沒差到需要用藥來提升吧?”
同學微微搖頭。
“和你這種別人家的孩子比起來,我的成績差到可以跳塞納河了。”
“而這次的考試,我絕對不能比哥哥差,我必須考上比他還好的學校。”
安納托爾的疑惑更甚。
“這是你的人生,為什要和你的哥哥攀比?”
同學有些痛苦的搖著頭。
“我爸媽嘴上說著平等對待,但他們一直在比較著兩個孩子,你是獨生子,體會不到這種感受,但我實在是不想輸給哥哥了。”
安納托爾沒說什,把兩瓶藥放在他的桌上。
“好吧,如果你沒有過敏反應,這兩瓶藥就當作我暫時住在這的房租了,你家電腦能聯網吧?借我用一下。”
“你用電腦做什?”
“找工作,我接下來打算去美國,總不能一直靠你救濟。”
“你帶護照了?”
“沒有,所以我更需要上網了。”
同學沉默了。
“你不會是想做危險的事情吧,安納托爾,去和你父親道個歉吧,現在你沒必要和他較勁,等他老了死了,遺產確定下來了,想做什不是隨便你。”
同學說完就拿著兩瓶藥離開了,安納托爾一個人在原地,諷刺的笑了。
“這個世界上,有像我這種死也不願吃藥的人,也有像他那樣主動找藥吃的人...”
“不過我不會回去了,死也不會回去了,西蒙教過我上暗網的方法,護照和錢,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他打開電腦,登入暗網,尋找著自己可以接下的委托。
找了一圈,他能做的幾乎都被人捷足先登,正當他絕望的時候,一個任務吸引了他。
“尋找瑪利亞?”
“高價收購女童照片...要求...金發藍眼...十歲以下...若是被選中可獲報酬...”
他一下子瞪大眼睛。
“這多錢?要求上也沒有特別過分的請求,隻是正常的照片就可以獲得這多錢?”
“這世上,有錢沒處花的人還真多。”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在街邊遇到的金發少女。
“不...再找找吧...如果實在走投無路...再考慮還傘的時候...”
一一一一一
就這過了幾天。
安納托爾仍然沒能找到合適的委托,他站在街邊,手拿著的正是那天借的傘。
他猶豫著看向不遠處的少女,想著自己的困境。
“不...隻是兩張正常的照片而已...不是什過分的事情...如果有人借著照片進行網絡定位,我也能用暗網幫她攔下...”
“這不是什過分的事...我隻是走投無路...”
他舉起相機,對著少女拍了兩張照片。
隨後,他便聽到了少女母親的喊聲。
“你怎把傘弄丟了?當初是你叫著買新傘,還專門為此把舊傘弄壞了的,現在你就把它弄丟了?”
少女無助的辯解著。
“不...不是的...我隻是把傘借人了?”
少女的母親看起來很生氣。
“還敢找借口?”
正當她要繼續說什的時候,安納托爾上前製止了她。
少女看到安納托爾,高興的說道:
“啊!是你!”
“是我,我是來還傘的。”
安納托爾把傘遞給少女,隨後稍帶歉意的對著少女母親點點頭。
女人看到傘還了回來,也就不再多說什,轉身離開了。
等女人走遠,安納托爾輕聲和少女聊起了天。
“她冤枉了你,竟然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嗯,媽媽不會道歉的,她隻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對我更好一些,但我知道,這就是她表達歉意的方式。”
“大人的心也住著一個小孩子呢,他們放不下臉道歉,隻能用自認為最好的方式來回報我們。”
安納托爾歎了口氣。
“可他們認為最好的,不一定是我們需要的。”
“嗯,但是我知道她對我的歉意了,這就夠了,媽媽心的那個小孩子還沒長大,但我已經很成熟了哦,我也要保護媽媽心的那個小孩子。”
“隻要生活好起來了,有充足的時間,媽媽心的小孩子也會長大呢。”
“...你還真是樂觀...”
“是呀,不樂觀的話,就隻能看見生活的苦了。”
安納托爾沉默了一會。
“...對了,我要去美國了。”
少女一愣。
“你要走了嗎?”
“對,我還欠一個人一個道歉。”
少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隨後有些不舍的說:
“你是我在法國的第一個朋友,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南希,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安納托爾。”
“嗯!安納托爾,我記住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直到晚上,夜幕降臨。
在同學的家,安納托爾無奈的搖搖頭。
“結果是教了她半天的法語,如果我帶了證件出來,或許也可以成為一名家教吧。”
“不...我不會再回去了...”
安納托爾看著電腦上的委托,一狠心,把南希的照片發了出去。
一一一一一一
安納托爾做了個夢,夢到南希站在他的眼前,質問著他。
“為什媽媽說你是個變態?”
“為什6月27號你沒有來?”
“為什你手上拿著槍?”
他猛地驚醒,環顧四周,才發覺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他喘著粗氣。
“我在哪?對,我回到美國了,我在西蒙的新家,我是為了給他道歉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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