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小廟兒

    寶慶忠說：“我滿意，老了老了公家給倆養老錢兒。今年大旱顆粒不收，沒人擔憂。想想以前，去城親戚家，他們一頓飯就吃一平碗大米飯，要讓我敞開了吃，我一個人吃他們一家子的。老納悶都是人，為什他們吃得少，我們吃的多？原來人家肚子有油水，現在，有肉有菜的，我都懷疑過去一頓飯四碗掛尖的高粱籽是咋整下去的。你說過去吧，少糧缺衣短柴火，將巴將兒糊碌飽肚子，人人都樂的，現在要啥有啥了，反倒挑皮檢瘦兒的。農民種地不交錢，國家還給補貼，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讓我攤上了。人哪，知足吧。”

    廟在溝頭，這條溝因廟而得名廟溝。

    村的老人非常尊敬廟的尼姑，讓孩子稱呼高個子的年長尼姑為九爺，稱呼中等個子的中年尼姑為四叟。廟還住著兩個俗人，是一對母女。女孩叫小虎，小虎的媽媽病歪歪的勉強活著，村人私下稱她“強活”。

    強活沒上廟之前，是錦州人，強活的男人發達之後，以父母包辦婚姻為由把母女攆出了家門。走投無路的強活抱著女兒投奔自己的親姑姑——尼姑四叟。

    廟上的四口人都是楊家溝的戶口，因為九爺和四叟的佛緣，村沒人難為這對母女。

    廟在山腰，溝底有一口石頭壁的水井，夏季井水自流，水井邊是廟上的菜地。

    步步上坡的土路上，矮個瘦小的強活跟還是孩子的小虎抬著小半桶水，每次被人看到，母女總是坐在土路上拔氣兒。那個活不起的樣子使楊隊長心生憐憫，派人每天給她們挑三擔水，這才結束了病母弱女的取水曆程。此後，強活單薄的身影頻頻出現在山腰，夾著雞脖兒粗一捆的柴火，總是側歪在路邊，拔氣的時間多於走路打柴。廟的院院外都是果樹，梨、杏、棗、桃，那是她們油鹽醬醋的來源。偷別人的果子，那叫淘氣，家長不管。偷廟上的果子，那叫操狗的個式，家的老人不讓，我們很少偷廟上的果子。

    九爺圓寂，四叟繼任住持，土地分田到戶，四叟當著村人的麵把強活剃度收歸門下，強活穿起灰色長袍皈依佛門，法號靜心。

    寶慶忠說：“這座廟是方圓二三十最大的廟，廟的院子有一片大柏樹，我小的時候，老人說他們小的時候柏樹就這粗，今天還是這粗，一輩子看不見樹的變化，誰都說不上這樹的年齡到底有多大。農會的時候建房子，檁子是南灣子的，梁柁都是這的柏樹，不成材的柏樹就剩下三棵，不然全毀了。我們寶家是老黃瓜——黃種，蒙古世襲的王爺，祖上福居北票下府，老輩子出過兩個王妃。我們這一支遷到這，建起寶家大院的時候，同時建起了這座廟，這廟是寶家的家廟，寶家先祖的牌位都供奉在廟。”

    廟重修，村人有錢捐錢、有物獻物，有力出力。大殿上梁的時候正值暑假，我一家三口人回村，女兒跟著一群小夥伴跑上山，全村能自己走上來的人都到了。

    我女兒愛吃露天的大鍋飯，爺爺奶奶百喚不回。為此，我爸笑著決定，“看我孫女吃得這個香啊，我再捐一袋白麵。”

    村部院子內的大鐵鍾回到廟上，這口大鍾就是廟的原物。

    觀音殿建起來後，立了一個功德碑，村的好多人碑上題名。

    大殿建起來，沒錢重塑佛像金身，隻好請來一尊小瓷像先拜著。

    寶慶忠說堂弟寶慶新，“別整倆糟錢，吃喝嫖賭抽，給你自己買個功德，給後代積攢點蔭德。”又對老高中生高永勝說：“當年，那廟就是你著帶人扒倒的，不說了。你對國家的政策最清楚，村建廟，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參與的人都積功德，你幫寺去民政活動活動。”

    小打小鬧地年年鼓搗，寺院的院牆修起來，四叟圓寂，靜心主事。

    寶慶忠請人製作了三本策劃書：《重建佛教聖地聚會寺》、《廟溝千年山泉開發》、《籌建滴水砬金魚娘娘廟》。專程到單位來找我，他說：“這是三個很有前途的旅遊項目，投點資肯定能賺大錢。”我說：“大爺，我一個工薪階層，哪來的投資本錢。”

    寶慶忠又去找田春明，說：“就是讓你們這些走出村子的人為老家做點貢獻。”田春明說：“大叟，單位我也說了不算，個人貢獻點到時可以，估計是杯水車薪，距離您老的心期望值甚遠。我覺得你還是去找與佛有緣的人，佛的事還得佛來辦。”

    方圓百，廿家子大廟最出名。

    在廿家子東河灘上，有一座小山，也可以說是一塊巨石，前麵是小淩河後麵是農田，是一塊天際飛來之石。炸平頂端建起一座大廟，飛簷鬥拱，金碧輝煌，晨鍾暮鼓，梵音入雲。

    暑假逢廿家子鎮大集開市，我和妻子來逛大廟——雲霄寺。

    山門兼著前殿，前彌勒背韋陀，降魔杵上指。香燭佛像，信物佛珠，抽簽打卦，香客如雲。求官保位的、祈財禱福的、借壽望子的各取所需。佛前香煙繚繞，大的香柱有檁子般粗細，要蘸過煤油才能點燃，要二人合力才能豎起。

    在人群中我看見一對夫妻，對方先打招呼：“小光，好悠閑。”“二姐夫、二姐，好久不見。”“你們來求佛？”我說：“這地兒如雷貫耳，來見識見識。”我趕緊給妻子介紹：“這是二姐，我的小學老師；這是二姐夫，鎮派出所的老所長。”妻子上前打招呼：“二姐，二姐夫。”二姐夫說：“退休了，都是從前了。拜過佛了？”我回答：“還沒拜。”“拜三拜，不必奢望什，如淨水滌心，清清爽爽才能成正果。”二姐說：“小光，別聽他的。到二姐家去，看他喝不喝酒。”我說：“二姐，以後吧，我們坐三輪來的，快到集合的時間了，我們還得走。”對方也不深邀，我攜妻子離開大廟。

    妻子對我說：“你二姐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當然，村四大美人之一。”“你那二姐夫，橫眉立目的不像是一個善類。”“這還能看出來嗎？”“一葉知秋。”我說：“去集市，吃一吃這的名小吃：幹豆腐卷油條熱著吃。”“你別打岔，是不是不善良。”我說：“廿家子大集遠近聞名，錦州長途客運公司開通專車。兩地客車對發，司機和售票員夜宿鎮。當時我這二姐夫是副所長，派出所全體出動，把司機和售票員堵在一個房間，定性二人亂搞男女關係。”“到底是真是假？”“難說。”“你的意思是司機和售票員有事了。”“有還是沒有，結果都是一樣的，毀了兩個家庭。”

    “正所長在城掛上一個小姐，小姐窮追不舍，鬧進派出所來。三番五次之後，被激怒的所長一拳擊中喉頭，小姐當場死亡，所長被抓，二姐夫當上正所長。”

    “三年前，二姐鐵了心要離婚。”“為什？”

    “二姐在屋拖地，二姐夫在炕上擦槍，槍響了子彈打中二姐的腿根。他在製造走火的假象，二姐明白這是要她的命。”

    “二姐夫在城養女人的事，二姐早就知道。打傷了人，二姐夫真後悔了。”“後來呢？”“今天，結果你都看到了，原諒總在女人的兜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