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年邁的老螃蟹，雖然已到了風燭殘年，但有些往事，仍在心頭回蕩，它們刻骨銘心，使我永遠都忘不了

    我的故鄉在陽澄湖，那曾經是一片美麗的水域。我們螃蟹家族和別的水族都在這片富饒的水鄉自由地生活。那時，我還是個少年，和我的家人住在湖最大的一個洞，我有兩個哥哥，四個妹妹，加上我的父母，祖父祖母，真是一大家子蟹。

    每傍晚，我都出來遊蕩，這樣能鍛煉身體，能呼吸新鮮空氣，還能吃到最嫩的東西和浮遊物。

    後來，我認識了“大眼睛”，她是我們湖長得最漂亮的蟹了：一對清澈明朗的大眼睛，兩隻完美的螯鉗，還有八條修長的腿。她的外殼是那樣光鮮，腹部潔白如玉。我幾乎第一眼就愛上她了，此後便難舍難離，經常去找她。而她呢，盡管一開始有些羞澀，但我能看出來，她也喜歡我，這是掩蓋不住的。

    從此，我們在一起比賽遊泳，我還教她怎豎著走路。我們常穿過悠悠蕩蕩的水草，在五彩的鵝卵石之間捉迷藏；也常錯把沉睡的烏龜當成石頭，驚醒了他的好夢，讓過往的鯉魚看了笑話；每到傍晚，我們還會遊到岸邊，坐在河灘上，吹著清涼的晚風，沉醉在暖暖的夕陽，靠在一起，互相溫存。我為她壘起沙丘，她輕輕地依偎在我肩上，直到斜陽退去，餘暉散盡，我們才一起回家去。

    大概是我強壯的大鉗子吸引了她，也可能是我對她太好，常在她累了的時候，背她回家，她也愛上我了。後來我們就結婚了，成了夫妻。

    我們蟹族一直過著平靜悠閑的生活，可是後來，有一群人類發現了我們。他們稱我們為“大閘蟹”。哦，這名字難聽至極！他們還給了我們去大城市的“機會”。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才真正是我們家族噩夢的開始。

    那年秋，一隻網籠打破了我們平靜的生活。

    早晨，我和妻子還在睡覺，整個蟹族也都還在沉睡之中。突然間，一陣隆隆的巨響將我們從睡夢中驚醒。整個湖邊都山搖地動，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全都跑出來看。但剛一出來，一個巨大的網籠就把我和我的家人都死死地罩在了麵，與我們同在網中的還有我的鄉親，我們緊緊地擠在一起，根本無法動彈。然後，我們被拉到水麵上，被粗暴地倒進了一個塑料的大箱子，再被裝上了船，帶上了岸，又被塞進汽車，從此開始了背井離鄉的生活。

    我的妻子嚇壞了，我也很擔心，但我還是在盡力地安慰她。車箱的大鐵門被死死地關上了，我和我的家人從此再也沒有回到過故鄉陽澄湖。

    來到城市以後，我們直接被運送到了各個繁華的街市，有的地方叫做菜市，有的地方叫超市，還有的叫加工廠。我和家人都被運到了超市的水產品專區。我們被投進了一個個又大又厚的玻璃水箱。這兒真是糟糕透了，到處都插著氧氣管子，它們冒著泡，把我們吐出來的渾濁雜物攪得四處亂翻。自來水泛著一股漂白粉的味道，令我們作嘔，而且一比一更髒，年老體弱的蟹生了病，也沒有人來管，就這一個接一個地死在了我們身邊。我從未遭過如此大的罪，但我還是竭力地找些吃的，給我的家人。我不能眼看著他們倒在我的懷。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們是非常有名的。我們的水箱外被貼上了“陽澄湖大閘蟹”的標簽，還標上了昂貴的價格。每都有人站在水箱外麵，看我們，還和主管人員討價還價，我們不斷反複地被人們抓在手，看了看，又扔回去，不停地挑來撿去。有些人我們太貴，看看就走了，有的人卻掏出大把的鈔票，把我的朋友買走了。看到朋友們在和他們的家人生離死別，而老板卻絲毫不成全他們，硬是殘忍地把他們分開了，我總是萬分的恐懼。

    我們還上了廣播、電視和互聯網。廣播成都在我們：“又到了吃蟹的季節，現在購買陽澄湖大閘蟹，您將擁有最完美的享受！中等禮盒，三雌兩雄，0元；高檔禮盒，五雌三雄，580元！內贈吃蟹工具和調料！”

    電視上也在我們，隻見畫麵上有個孩問他媽媽，晚上吃什？媽媽吃陽澄湖大閘蟹，孩便高興地流了口水。

    商場的廣告畫上也有我們，但讓我驚訝的是，畫上的我們，已經不是青灰色了，而是橙紅色，冒著熱氣被裝在盤子。旁邊還有個人張開了大嘴，流著口水瞪著我們。

    我突然間明白了，原來這些人類帶我們來城，是要吃了我們！是要把我們做成食物！總有一，我們都會像那樣，被裝在盤子，然後被送進人類的嘴！

    我內心的震驚可想而知。當時，我拚了命地要撞破玻璃，從這兒逃出去，我不想死，更不想就這樣被吃掉，於是我瘋了一樣，拚命地亂撞。但這一切都是徒勞，除了頭破血流，我什都沒得到。別的老鄉也很快都明白了，他們知道被騙了，也都玩命地想砸碎玻璃，逃出去。但這簡直是妄想，周圍都是人，他們把我們封閉了起來，關得死死的，連一滴水都漏不出去，更別我們這大的個頭了。毫無疑問，我們能做的，隻有等死。我絕望了，知道自己已經活不長久。我跟我家人緊緊地靠在一起，隻有這樣，我心才能稍稍平靜一些。

    水箱的生活越來越糟糕了。每都有朋友在死去，在發臭，然後被扔掉。有的蟹仍不願接受現實，努力地順著箱子的壁往上爬。但這玻璃太滑了，他們爬到一半就會掉下來；有的蟹崩潰了，失去了理智，開始自殘，他們用自己的鉗去夾斷自己的腿。到最後，被老板發現了，直接把他們抓出去，當時就殺掉了；此外，還有些敗類，仍在窩鬥，為了自己的那一方水更寬敞，他們竟然揮起大鉗，對自己的同胞大打出手，有幾隻蟹還為此折了鉗子，真是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後來，箱的髒水使我的祖父祖母得了病，他們很快就都死了。老板罵了幾句，根本不容我們看他們最後一眼，就把他們撈了出去，扔進了垃圾箱。

    又過了幾，來了幾個人，他們看中了我的父母和四個妹妹，老板便伸出手來把他們抓了起來。

    我哭了，知道這是永別了，盡管我死死地抓住我父親的手，但我的力量怎比得上老板的萬分之一？他輕輕地一抖，便甩掉了我。我親眼看著父母和妹妹被屠殺，他們被老板用鐵鉗和剪刀挖開了肚子，又掏出了蟹黃，此時，他們已經疼得沒知覺了，隻是腿還在下意識地抽搐，泡沫從他們嘴不斷地溢出來。然後他們被配好了佐料和食用工具，裝進了高檔的禮盒，經過精心華麗的包裝，以昂貴的價格被人買走了。我得心像被油煎了一樣，但我沒有一點辦法，隻能隔著玻璃，眼睜睜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