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鐵柵欄關著的都是重犯，一整排的牢房，有人哀嚎哭喊，有人扯著嗓子號角，還有嚴刑拷打抽在皮膚上的鞭子聲音，這是世間黑暗之處。

    牢深處走進來一個人，竟然是廷尉左監葛榮親自引下來的，可見地位高崇。

    這人一身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進來以後才摘了氈帽，露出精致華美的妝容，縱然是在這種地方，仍覺得美得出類拔萃。

    廷尉一邊帶路，一邊諂媚笑道：“娘娘放心，老師自然有學生親自照料，絕不敢不敬的。”葛榮入秋闈那年，素淵乃是主考官。自從陛下親自在堂上廢了靖國公的爵位，別人便隻喚官職名，葛榮還是像從前一樣喚他老師。

    素薑上位久了，自然頤指氣使，“費什話，帶路就是！”她一向不怎把人放在眼，葛榮雖然是個京官，但是這多年不升不降也沒什前途了。

    廷尉左監臉上賠笑，心p，唯女子與人難養也！

    素薑被帶到最間，這雖然簡樸也寒酸，但是床褥幹淨，倒不像是個囚室。

    廷尉解了門鎖抱拳就下去了，素淵聽到環佩聲也不抬頭，隻斥道：“怎越發架子大了？雖隻是廷尉府的人，好歹托人辦事就要在麵子上過得去。”

    素薑一聽竟然鼻子一酸，“大哥！”這語氣好像她還沒出閣的時候胡鬧，素淵那時候也是這訓斥她的，後來她進宮，匆匆相見都是顧慮君臣規矩，何曾這樣如家人一般過話？

    素淵抬頭取笑道：“我這不是很好？多大年紀了，怎還不如阿池？”

    素薑作勢擦擦眼淚，才發現並沒有眼淚落下來，已經很多年不流淚了，她坐在素淵身邊。看他穿著白色囚衣，兩鬢斑白，臉上的皺紋不知何時已經蓬勃生長，素薑隻覺得心酸：“我們都老了！”

    素淵把她的風衣攏了攏，“隻是大哥老了，你的麵容還像年輕時一樣！”

    素薑沉默更覺得酸澀，她微微低著頭：“人家都是我在後宮得寵，陛下才看重素家；但我心知道的，這些年都是大哥在前朝為我出力，才讓誰都不敢在後宮瞧了我去。當初我瞞著家要生孩子，要跟了陛下，大哥你是不是還怪我？”她終於不是崇禧殿那個冰冰冷冷毫無生氣的貴妃，而是兄長身邊的姑娘。

    素淵把桌上的酒壺拿起，倒了兩杯，憶起往事：“不是你，也是別的妹妹要進宮，陛下點名隻要你，是你的福氣。當年便對你過的，隻要你不後悔就好。”

    素薑的手幾乎在顫抖，後悔？她不敢問自己。

    如果不後悔，為什見到陛下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滿身都是戾氣？為什年複一年見到那些花兒一樣容貌的新人隻覺得心如止水，沒有年輕時一點點的醋意？為什一想到孩子，整個人疼的呼吸都停滯？為什自己對著陛下開始不再期待，開始步步為營？

    可是，我怎可以後悔呢？我拋下家人滿腔歡喜進了那最富麗堂皇的宮殿，我有最美麗的衣衫和首飾，我有帝王的寵愛，我怎可以後悔？

    素淵見她不話，便遞她一杯酒安慰道：“你本來不該來的，跟你過多少次了。既然入了宮，宮的規矩雖然不指望你好好守著，但是陛下的旨意是不可違背的。這是什地方，是你能來的？你一個深宮貴妃，隨隨便便出宮像什樣子？要是被人拿住把柄，陛下那如何交代？”

    素薑幹脆脫了大氅，“大哥放心，我如今做事您還不放心？是阿池來宮求我，他們兄妹擔心你。我本以為這次的事陛下要輕輕放過的，怎這久了還不放你出去，問起陛下又避而不談，別孩子們，我心也亂。”

    素淵聽到這話，站起身來，在鐵門上扶著半才歎了一口氣，素薑見他的手幾乎青筋皺起已經有不好的預感，果然聽素淵道：“這次的事事關皇家秘辛，我不便與你多。你不要把自己牽扯進來，興許素家還有可趁之機。至於阿池和阿岑，我就托付給你了。”

    素薑竟然覺得腿軟，有點坐不住了，臉白如紙問素淵：“陛下要大哥的命？陛下不是隻了會審了，還沒審想必結果不會太壞。而且陛下這幾日雖然情緒不好，但是也從未過大哥半句不是，反倒對阿岑讚賞有加。”

    素淵驚惶：“阿岑做了什？我本來以為他們兄妹隻要安安分分的，陛下總能放過這兩個孩子的。”

    一想到阿池，一想到阿池，素薑心神大亂：“大哥，究竟是怎回事啊！你不要嚇我，咱們素家這多年一直忠心耿耿，陛下不會這對我的。”

    “你不覺得，陛下已經容忍素家太久了？舒家的死難道都不能讓你警醒？不要管我了，替我護著他們兄妹。也不要去質問陛下，不要去激怒他。陛下已經來過了，這次的事情絕不會善了。”素淵握緊雙拳，似乎在隱忍著什。

    “大哥，我隻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到了這個時候，素薑也不能再顧忌了，最終還是沒忍住。

    素淵點點頭，心下了然。

    素薑顫著聲音，神情緊張：“阿池，她不是大嫂生下的孩子吧？我查了當年的事，問了當年許多事，大嫂根本沒有生過孩子，是不是？”

    “胡什！”素淵惱羞成怒，打斷了素薑的問話。

    “人人都大嫂是難產而死的，可是當年那個孩子根本沒有生下來是不是？大嫂死的時候，我在山上住著，對於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我記得我匆匆趕回家沒有人提過素家多了個孩子。過了段日子，才聽多了個女兒，你對她寵愛有加，卻不許人見。我那時候剛剛失去了孩子，覺得不吉利，便也未曾見過。我再見她已經是幾年之後進宮的時候了，阿池這個容貌，這個心性，怎會不是我的女兒？”素薑好像講故事一般，講著往事心中戚戚然。

    素淵背著身子，“我看你是想孩子想瘋了吧？阿池她是素家的女兒，這輩子都是。”

    “是，我是瘋了，被你們逼瘋了。我失去了兩個孩子啊，舒氏那個賤人、還有陛下，他們不讓我生下孩子，為什大哥你也要瞞著我呢？你不知道知道我的女兒還活著的時候，我心有多高興！他們為什不讓我生孩子呢？我才不想讓我的孩子去爭皇位，我的男人被那個位子迷昏了頭，我怎舍得我兒子也那可憐？三年，我失去了兩個孩子，大夫我這輩子都不能有孩子了。宮的生活多寂寞呀!陽光照在人身上，都是冷的，崇禧殿連梨花都是冷香！”

    素淵憐憫地看著俯視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素薑臉上清淚落下，幹脆跪下身子：“大哥，阿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兒？”

    “就算她不是我與容氏的孩子，這輩子我也把她當女兒養了。”素淵臉上麵露欣慰之色，轉過身子扶起素薑：“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