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昭陽滔滔不絕,說個沒完。
一來是因為他與楊肅的確同窗六年,若說毫無感情那是不可能,內心深處總不想讓楊肅這快死掉;
二來自己苦心經營了這大一個局,若是不說出來讓對手知道,那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就好比費盡心血的藝術品無人欣賞,好比皓首窮經的巨著無處發表,好比富貴而不能還鄉,好比穿錦衣而隻能夜行,那真是心理上巨大的空虛和失落,不憋死也能憋瘋。
月光之下,楊肅的鮮血已將草地染紅了大片,一隻碧綠的蚱蜢仿佛受了驚嚇,忙不迭的跳走。
義父遇害自己卻無能為力,義兄竟被自己親手所殺,同窗六年的摯友費盡心機置自己於死地,自己喜歡的女人還跑去與官二代閃婚,這一堆事發生在一起,若在平時楊肅恐怕早就生無可戀,但在這瀕死之際,這些不甘反倒讓他遲遲不肯咽氣。
在這個故事,我是主角嗎?
主角怎會是這種待遇?
死到臨頭,連個墊背的都拉不到?
或許我隻是配角,給王宗衍和呂昭陽做做陪襯便好?
我甘心嗎?……你甘心嗎?
楊肅試圖運行玄冰神功,可全身已被毒素侵蝕,又被長矛釘住,實在無法運氣,他竭盡全力隻能做到讓頭腦略微清醒一些。
楊肅努力睜眼,可左眼的鮮血已經凝固,根本無法睜開,右眼倒是勉強張開一條縫,能看見的隻有許多敵人的腳。
穿戰靴的應該是白駝軍吧,有幾雙赤腳上長著黑色的指甲,那當然是黑齒族的人了,還有……
哦,不光有腳,終於看到了一雙眼睛,那是野獸的眼睛。
是黑沼族人帶來的花豹吧,現在不需要它們出力,所以就百無聊賴的趴在地上休息。
豹哥,別休息得這早,來為我楊肅加加班吧!
楊肅將剩餘的所有精力都匯聚在自己的右眼中,直直的望向花豹的右眼。
小貓,你就像凱瑟琳一樣,不過是一隻小貓,對吧,聽話,把軀殼暫時的借給我吧……
什?你問我是誰?,你不認識我嗎?
我便是黑鴉之王,不,百獸之王啊!
鴉眼!!!
移魂易神,獸血沸騰。
花豹衝天而起,猛地撲向還盤坐在地上講故事的呂昭陽。
呂昭陽大驚失色,連滾帶爬的躲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
黑沼馴獸人連聲呼哨,卻全然無用,不知道這隻一貫聽話的花豹到底吃錯了什藥,在這種場合竟然亂撲亂咬起來。
巴若衝和黑齒族人早就看不慣黑沼部落,此時見他們連自己的野獸都管不好,一副狼狽模樣,不由得暗自冷笑,不但懶得出手,反而退到一邊去看熱鬧。
白駝軍和王玄義也一時不知所措,幹脆等著馴獸師自己解決。
楊肅獲得了花豹的矯健身軀,總算出了一口惡氣,但指望一隻花豹打敗這許多高手實在不現實,他朝呂昭陽的那一撲實是虛招,真正的目的卻是解救自己。
此刻楊肅殘破的本體被釘在地上,身邊幾步之內都沒有人在,花豹疾奔過去,用前爪按住本體的後背,利齒咬住長矛,奮力向外拔出。
此時呂昭陽方才反應過來,他急忙大喊:“阻止它!這畜生要救人!”
長矛被完全抽了出來,把楊肅的本體也連帶著拽了起來,這副軀體的胸口鮮血再次迸出,而在同一時間幾支“龍炎槍”同時開火,全數轟在花豹身上。
楊肅的心魂那間回到了自己的軀體,他立時感到鑽心之痛難以忍受,花豹所受飛火之傷和自己的拔矛之痛疊加在了一起,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措手不及,好像全都怔住了一般,時間仿佛靜止了好幾個彈指。
就在此時,楊肅身後掉下了不少物件,散落一地。
原來他所背行囊在方才的打鬥中已被巴若衝戳爛,此時忽然站起,麵東西便掉了出來,楊肅用盡全身氣力抓向其中一紅一黑兩個木盒。
那黑盒之中,是離開鑒山時淺草堂下發的一些療傷丹藥,連殷辰給的虎鞭丸也放在麵,而紅盒中則是離開成都時凱瑟琳贈予的十幾顆西方秘藥“凶丸”。
恍惚之間,搖搖欲倒的楊肅將兩盒藥丸盡數倒進嘴,狼吞虎咽就如吃炒豆一般。
困獸猶鬥,況人乎?
“該死!殺了他!”
呂昭陽見他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心中懼意陡生,連忙氣急敗壞的朝眾人發號施令。
可白駝軍的火銃剛才使用過一次,無法連發,裝填還需要不少時間。
第一個衝上來是黑齒族的一名戰士,他行動迅速,猛地撲到楊肅背上,竟張口向其後頸咬去,楊肅略作躲閃,兩排黑牙瞬間便咬在他的左肩上。
楊肅瞳孔收縮,神情恍惚,他的左肩槍傷尚未完全愈合,此刻金創迸裂,血濺四下。
這是什感覺?
我被攻擊了嗎?
可是一點也不痛。
是牙齒嗎?
你為什咬我?
楊肅扭過頭來,單手抓住此人的腦袋,猛地將他按在地上,同時也張口咬向對方咽喉。
可憐的黑齒人很快便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了,因為他的喉嚨已經被生生咬斷。
楊肅甚至覺得血液的味道還不錯,忍不住又多吸了幾口,好像連體力都恢複了一點。
巴若衝此刻仍未卸妝,還是楊登的模樣,他見部下橫死,不禁又驚又怒,飛身上前一腳踢開楊肅。
楊肅滾到一旁,手上好像摸到了一件硬物,卻是下山時出塵子老師給的鑒山“黑竹令”,它方才也從背包滾落,現在上麵的黑竹已成了血竹。
巴若衝不使兵器,他憑借一雙巨手不知道已經撕碎了多少英雄好漢,此刻雖然心中有點打鼓,但自己地位崇高,怎也不該害怕眼前這個將死之人,於是飛步上前,想徹底將楊肅結果,——既然你不怕剛才的穿刺,那把你撕成兩半總可以了吧。
楊肅猛然起身,手持“黑竹令”向巴若衝腦袋上砸去,動作看似不快,可對方不知道為什竟沒能避開。
“黑竹令”隻是一個普通的銅製令牌,但砸在頭上豈是兒戲。
巴若衝一時頭暈目眩,腦袋嗡嗡作響。
咦,原來還可以使用工具?
你是誰……我不記得了……是義父嗎?
不,義父不是這樣的眼神,你是假扮的……你是黑齒的那個……第一勇士?
你不該戴這幅臉皮……
那……
“冰人領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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