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的一家貨棧，院子馬車、驢車混雜在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禮貴滿頭大汗扛著大袋子，在人群穿梭。

    “讓一下！讓一下！”禮貴邊走邊張羅。

    “禮貴！禮貴！在這兒！”一個老漢吆喝著幫禮貴卸下肩上的袋子。

    “張大叔，今天貨棧怎這多人？俺們的馬車進不來呀。”禮貴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

    禮貴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把棱角分明的臉龐顯得格外的有精神氣兒。他個子似乎比幾年前更高了，粗粗壯壯的身板，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壯漢了。

    “剛才那個夥計說，這幾天濟南城外鬧土匪，劫了好多貨車。大夥兒這幾天不敢出城了，在這兒避避風頭。”

    “兵荒馬亂的啥時候是個頭？”

    “卸完了貨，俺可得回家。家大大小小等俺拿糧食回家。”禮貴血氣方剛的樣子，把老張大叔弄得沒了主意。

    “不行呀禮貴，俺們這次拉腳的活兒是東家再三叮囑的，可不能出事呀！”張大叔努力勸著。

    “不就是鬧個土匪嘛！回去的東西也不多，俺快點趕車不就行了。”禮貴滿不在乎的樣子。

    “俺一個大漢還能讓土匪嚇得不敢動窩兒，怕什嘛！”禮貴堅持的態度讓張老漢也有了點主心骨。

    “貴兒，今天也不早了，先把東家要的貨置辦齊了。明天俺們一早就裝車，時候要是早，俺們就往回趕路，咋樣？”張大叔終於答應了。

    “行！”禮貴響亮的回應著，轉身又去搬貨了。

    天色將晚，濟南大城牆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推車叫賣的、耍把式賣藝的、擺地攤的、逛街看熱鬧的……。

    禮貴兩手插在袖管漫不經心的溜達著。他走著走著，在一個攤子前放慢了腳步。

    這個攤子是女人用的一些小玩意兒。手帕、頭繩兒、簪子……，禮貴觀望了一會兒，攤子邊上，擺放的一枚紅色發卡吸引了他，他走近前去拿起卡子。

    “想買嗎？給媳婦戴上一定很俏！”小貨商勸說到。

    禮貴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才不是給媳婦買！”放下卡子轉身就走了。

    禮貴來到一個書攤兒，上麵都是各種小人書。禮貴也不認識幾個字，隨便翻著麵的畫兒。他想給建國買一本書，可是又不認識字，隻好看上麵的畫兒來判斷書上的內容。

    有人在禮貴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禮貴回過頭看了一眼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頓了一會兒，大聲叫了起來：

    “大哥！”。

    “別喊！”禮文小聲說著拉起禮貴就走。

    禮貴被大哥拉著，順從的跟在後麵。他望著大哥的背影，又驚訝又興奮還有點陌生。

    順著街道，拐了幾個彎，直了到一個沒有人的胡同，大哥停下腳步，他一轉身就抱住了禮貴，聲音有些嘶啞地說了一聲：

    “二弟！大哥好想你們！”

    “家怎樣呀？”大哥望著還在發呆的禮貴一連串兒地問。

    “大哥！”

    禮貴如夢方醒，抱著大哥低沉著嗓子，嗚嗚就哭了起來。

    “自從你走了以後，娘就一病不起，兩年就沒了。”“爹一股火也起不來了，半年就過世了。”

    “嗚嗚…，爹娘臨死前還叫著你，盼著你回家！”

    禮貴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起來。

    “咋？爹和娘都沒啦？”禮文聽完禮貴的話吃驚又難過，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爹身體不是挺硬朗的嗎？咋說沒就沒啦？娘也沒了？……。”禮文倒退一步，不由自主的貼著牆根蹲下去，捂著頭的姿勢，就跟當年他爹爹一般模樣，他嗚咽著說不出話來了。

    “大哥，這個家虧得大嫂撐了起來。”

    “這些年你不在家，大嫂侍候爹和娘，沒讓二老受半點罪。”

    “她還要帶著建國，還要給俺們哥兒幾個做飯。”

    “她天天盼著你能回來。你可倒好，一走就是六年！”

    禮貴滿臉流著淚水，咧著嘴滔滔不絕的說起來，他的樣子像個受了多年委屈的小媳婦兒。

    “大嫂？”

    “誰是大嫂？”禮文抬起頭擦著臉上的淚痕，一臉發懵的問道。

    “香兒呀！”禮貴叫道。

    “當年俺說她非你不嫁，你就是不信。”

    “當年她死活都要等你回來！”

    “這些年她對建國就像親娘一樣。他們娘倆兒一等就是六年，大哥！你咋心那狠，就是不回家！”禮貴近乎快喊出來了。這也是他長這大，話說的最多的一次。

    再看禮文的臉由白變紅，慌亂中帶著羞愧，攤著兩手，語不成句的辯解著：

    “不是你接的親嗎？怎會…這樣？我怎能想到會是…這樣嘛！”。

    夜已經深了，哥倆坐在一個僻靜的小酒館，誰也不說話，隻是默默的端著自己手的小酒杯，各自往嘴倒著酒。

    禮貴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仔細看向離別多年的大哥。

    大哥身穿著灰色的棉布長袍，戴著一副銀色邊的眼鏡，文質彬彬的像個教書先生。臉上的剛毅勁兒像個陌生人，眼神也深邃的讓人不敢直視。他的神態就像經曆了許多世故一般，比幾年前更穩重矜持了。

    禮貴看著眼前的大哥有些覺得自己粗淺寡陋，便有些不自然起來。雖然跟大哥對麵坐著卻又好像隔了很遠。

    哥倆兒獨自安靜地喝著酒又持續了好一會兒。

    “二弟，大哥對不起死去的爹娘，對不起這個家，更對不起那個…香兒。”禮文說著話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大哥，也…也不能都怪你，你就是在家，娘的身體也好不了，隻是…隻是苦了大嫂了。”

    禮貴吞吞吐吐的頓了頓又說：“現在好了，你終於回來啦！你啥時候回家呀？”

    禮文遲疑了一會兒把剩下的酒一仰脖子倒進嘴說道：

    “二弟，給我點時間，我會回去的。”

    臉色喝的有些紅暈的禮貴憨憨的笑了一下：

    “建國和大嫂終於有盼頭啦！”。

    “二弟，你這趟來多待幾天再回去吧，到我那住幾日，我在一所學校當教員。”大哥慈愛的目光端看著禮貴。

    “不了，大哥，俺得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