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後，山穀又迎來了濃霧彌漫的一天。這天清晨的濃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濃烈。

    桐醒來，打開帳篷開口往外探，恍若隔世。

    帳篷外的世界已是鏡花水月，樹影、石頭的輪廓、小河的形狀，一切都淹沒在了白茫茫的霧，隻有小河方向清脆的流水聲隱約入耳。帳篷內的東西還看得見形狀。然而，蕊不見了。她的衣服、物品，還在帳篷內，但昨夜留在他回憶中的她肌膚的觸感，胴體的芳香，正從他周圍一點一點消散，他感覺到了，其它任何地方也沒有了她的氣息。

    桐對這一切毫無心理準備，如此突如其來的失落感迅速侵入他心。他走出帳篷，營火早已熄滅化成餘燼，世界白茫茫一片，完全沒有蕊的蹤影，他真希望這丫頭又和他玩起了捉迷藏，大喊了幾聲，可霧中不再有嬉笑聲傳來，留下的隻有寂靜和空曠。

    他想：我得在這等她，估計她隻是突然去了哪兒。於是他坐在那塊石頭上，一直等著，等著，等著，可好久也不見蕊回來。

    她不可能落入他們手的，他又想，不可能的，那幫人有什能耐，不可能趁她早起去河踩踩水，去路邊摘幾朵花的當兒就把她拐走的。

    他等著，心一片慌亂，開始思緒連篇：不可能是朱庇特殺死了她，要不然我不會還活著；不可能她決定離開我了。他等著，等著，發現天上落起了雪花，耳旁潺潺的流水聲也沒有了，大霧散開，他看見河水結了一層冰。

    他感到天一下冷得很，起身，恍恍惚惚朝莊園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告訴自己，是自己想多了，蕊隻是先醒後回她的房子畫畫，或者練琴去了，一回去就能看見她，就像第一次在那見到她一樣。

    他抖著身體抱著胳膊，走在開始堆有積雪的小道上，走進叢林，踩在打了一層白霜的草地上，直哆嗦著，感到身上的西裝單薄得不行。

    這不是真的，他祈禱著，小蕊還在的，沒了她，這個世界就像個虛無縹緲的幻境，自己將身處幻境正中心。他努力回憶：很多人都死了，小耳朵死不瞑目，小水中槍離開了，朱庇特侵占了葉峰的肉體，把小梅殺死了，把那個怯怯懦懦的男人的腦袋給砸扁了，沙、茉莉、竹，相繼永別了，瀑布含恨而終，那個滿嘴垃圾話的胡安得到了他應有的報應，那個幹練的女技術員胸膛被打穿咽了氣，素根教授失血過多而殞命，曹博偉和羅伯特·李同歸於盡了，要說誰本該死還沒有死的話，就隻有自己了，他想，自己什本事都沒有，充其量隻是個病毒，作為螻蟻一般的存在，卷入了一場殘酷的陰謀，全靠小蕊保護才能幸存到現在。小蕊不會先於自己離開的。他腦袋想著這些人，以此來抓住小蕊，抓住那還殘留著的實感。

    桐原路返回到小蕊的莊園，進入大門，旋梯和楓葉依舊那美。“小蕊。小蕊。”他喊著她，房子四處搜尋她，她的古箏還在，鋼琴還在，但整棟房子不見她的蹤影，也沒了她的氣息。小蕊，或許真被抓走了，這種突然失去愛人的悸動難耐，像有一針毒藥注射進了心髒。

    他想到小蕊說過這時候燒掉那幅畫，燒掉它她就解脫了。得趕緊燒掉那幅畫，他想，不能讓小蕊再受苦了，可這樣小蕊就永遠回不來了。不！他轉念又想，我可以拿著那幅畫去要挾深藍的人，把“鑰匙”給他們吧，他們要什就給他們吧，隻要把小蕊還給我就；然而，這樣曹博偉不就白白犧牲了嗎,這樣深藍公司豈不得把全中國全世界攪翻天。不行，不行，他心告誡自己不能這自私。可他正糾結琢磨著下到一樓畫室，卻見《大山深處》不見了！

    莫非深藍公司的人把畫也給搶走了？他內心陷入前所未有的狂怒，這幫為非作歹的惡徒，見鬼去吧！ 他腦袋中浮現出趙天騰那張臉，那張習慣在弱者前狐假虎威，在權勢前頷首低眉的冷酷的臉。

    他去樓上找了條厚毯子內村進西裝外套，把沙發割破，把棉絮塞進褲管，再用線繩把褲管紮住。然後從曹博偉的背包找到一些9毫米子彈，給彈夾填滿子彈，扔掉狙擊槍的部件，背上背包，告別小蕊的莊園，在茫茫大雪中往深藍公司大本營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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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那座木吊橋的位置，果然，穿過樹林看見了那座橋。沒了小蕊，這個世界似乎正在發生變化：天氣劇烈變化，內核世界與外界已經無障礙連通了。

    他跑過吊橋，看見遙遠的大地上豎起了一座高高的環形塔樓，塔樓似乎還在一點一點往上長，那形狀和他之前在小蕊畫室見過的那幅畫一模一樣。

    “叫《通天塔》……寓意人類受到上帝阻撓，永遠不能接近上帝。”他想起小蕊告訴過他這幅畫的名字，看見通天塔的拱門飛出了密密麻麻的無人機，它們朝著一個方向飛去。難道朱庇特在通天塔上？他驚覺道，忽然看到無人機群飛行的方向上有一個白色熒光球，沒錯：深藍的大本營就藏在麵。他朝白色熒光球的方向奔去。

    蒼茫大地已是一片銀裝素裹。桐跑著，沒再感覺到冷，腳下的白雪踩得響，無人機群飛進山腰消失了，他看見了那個山洞口，他還記得，就是趙天騰將他從那兒帶進去的。

    桐衝進洞，小蕊，《大山深處》通通給我還回來，他心喊著。噠噠噠，噠噠噠……山洞深處響起無人機開火掃射的聲音，隨即是人們尖叫的聲音，還有驚慌的腳步聲。雜亂的腳步聲朝他越來越近，他聽見不斷有人“啊”一聲倒地後那聲音就沒了。然後他看見山洞透出火光，他朝著火光跑去，看見那道門已經被破壞了，無人機在大廳無差別掃射所有人，麵的人朝無人機砰砰射擊著，但還是一個接一個倒下。大火在麵蔓延開來……

    緊接著，桐看見一道大大的紫色熒光從大廳膨脹開來，比之前他見過的任何一個都要大，徑直延伸開去，透過了他的身體，那些無人機群接觸到那道球形熒光後，化成了灰燼。

    桐小心潛伏在門口，看見大廳到處是血，躺在地上的人正在一個接一個化作光斑消。那個齊耳短發女人躲在沙發側麵，她一手拿著手槍，一手端著發出紫色熒光球的圓形裝置，腰身纏著紗布，鮮紅的血液在紗布上擴散著。趙天騰則靠在一堆七零八落的椅子旁，手上也拿著手槍，中彈那隻腳還纏著染血的紗布。兩人呼呼喘著氣看著對方。

    “沒用的廢物。”女人朝趙天騰說，“上麵給你的項目撥了那多經費，也沒見你在外麵幹出個什事來；還讓秦博士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趙天騰沒有回應。

    “在這什好資源都給你，和朱庇特糾纏半天也不見你做出個成績。”女人繼續說，“你們這些跳船的家夥沒一個靠得住。”說完她起身，把手那個裝置放在地上，捂著腰上的紗布朝大廳中間那道鐵門跌跌撞撞走去。

    “你要幹什？”趙天騰問。

    “現在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短發女人說，“看來秦博士不會為了這個過氣的老頭對任何人妥協。”

    “他還有用，留著他。”趙天騰說。

    “他還有屁用，深藍是死是活都跟他沒關係了。”短發女人轉頭衝趙天騰說。

    桐眼見不好的事將要發生，不願辜負曹博偉臨終前托付給他的事。“別動!”他跨進大廳，舉起手的槍對著女人說，“把手的槍放下，離開那扇門！”

    “如果我說不呢？”女人見有人拿槍指著自己，仍不為所動。

    這氣勢有些驚住了桐。

    “別動！”趙天騰忽然又舉槍對著女人說，“我說留著他！”

    “你這是幹嘛？”短發女人不屑地瞅著趙天騰問。

    “聰明人會永遠保持兩邊的敵對狀態，讓自己持續有用。你不需要他，我還需要他。”趙天騰冷冷地說，然後對桐說，“你上去，把她手的槍拿過來。”

    短發女人冷笑一聲，說：“沒了這倔老頭，讓美國徹底吞並深藍不好嗎？果然你這種跳船的家夥最沒底線了。”

    “你們把那女孩抓哪兒去了？”桐逼問著朝女人走去。

    “哈？”女人瞅著桐，一臉問號。

    “少裝蒜！那女孩在哪？”他繼續逼問。

    “這家夥在說什？”短發女人看向趙天騰，笑著戲謔道，“別告訴我這也是‘鑰匙’的一項功能。”

    她看回桐接著說：“你這人走火入魔了吧？這個世界的秩序正在崩壞，控製權限全部讓渡給朱庇特了，所以作為‘鑰匙’的宿主，那女孩要出去了，要死了。你一直和她在一起不知道她怎了？”

    “少胡扯！她不可能出去，唯一出去的機會我們給了別人；她也不可能被誰殺掉，除了你們沒人找她麻煩，你們把她和那幅畫藏哪兒了？”桐定定地說。

    “畫？什畫？”

    “她畫的一副山水畫，她讓我一旦發現她消失就燒掉那副畫，幫她解脫，你們永遠別想從她身上得到‘鑰匙’。”桐略帶哭腔說。

    短發女人深思熟慮了一會兒，說：“意思是她跟你說，她把‘鑰匙’藏在那幅畫咯，讓你燒掉那幅畫？”

    桐兩眼發紅，看著女人。

    “難道……”短發女人瞪大眼睛看向趙天騰，趙天騰同樣一臉驚訝的樣子。可這時候，大廳的人還不知道滿地的血液早已悄悄起著變化……

    “後麵！”趙天騰突然衝女人大叫一聲。

    短發女人一回頭，霎時牆上一灘血液化作的一把尖刀插進了她的後背，她呃一聲，雙腿顛簸了幾步，倒了下去。同時，地上一把血液凝固成的尖刀朝趙天騰飛了過去，他本能一閃，痛叫一聲看著血刀插在離自己心髒位置不遠的三角肌上。

    地上的血液聚攏到一起，跟門縫朝中間那扇門湧入。趙天騰和桐接連朝地上、牆上開槍，打散不斷變化出尖刀形狀的血液，趙天騰打了幾槍後手槍沒子彈了，哢哢空響。此時，桐聽見中間那道門傳來一個老人的叫聲，那是人類彌留之際獨有的叫聲。

    桐趕緊衝進那扇門內，看見椅子上坐著的一個人正在化作光斑……他腳邊放著一個裝有吐瀉物的木桶，桌上放著一條大大的紙船，除了這兩樣，房間看不出還有什能顯示他存在過的東西。終究還是沒能救下“先生”，桐感到很是自責，兩槍打散正在變形的血液，走出來看見趙天騰和地上那個裝置都不見了，紫色光球朝著旁邊一道門移動，桐還記得那是通往後山的隧道，後山滿是深藍公司建造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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