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

    魔王阿努比斯狂妄的叫囂在殘破的宮殿中回蕩。他高舉著象征黑暗力量的長劍黑帝斯，閃耀著幽藍色光芒的星星點點正向著劍鋒聚集。

    這是阿努比斯的絕招“暗靈葬送”，據說沒有人被這招打中以後還能活著。在上一次與我們的決鬥中，他也使出了這招，卻在蓄力過程中被我的同伴打斷，並因此落入下風，最終被我們打敗並封印。

    看來他很介意那次大招被打斷，所以在已經勝券在握的情況下準備重新演示。

    他是真的勝券在握，我的夥伴們已經在上一次與他的戰鬥中用光了所有底牌，我們都以為那是最後的決戰。

    大衛，隊伍中的劍客。上次決鬥，他在生死一線中領悟了劍道的終極奧義“一刀兩斷”，超越了來自神秘東方的劍聖師傅。或許威力會略遜於暗靈葬送，但不用蓄力的優勢讓他先送走了阿努比斯。

    史蒂夫，使用巨大鐵錘的力量型選手。他在決戰前親手擊倒了和他一起長大卻因為追逐力量最終投靠魔王的兄弟，解開心結，才在最後的戰鬥中打得義無反顧一往無前，冒死中斷了阿努比斯的絕招。

    克萊爾，精通黑白魔法的天才女法師，能奶能打。年幼時被父母拋棄，認為自己不被世界需要是她的心病，消極與懦弱削弱了她的戰鬥意誌。決戰前她見到死去父母的靈體，溝通後方才得知一切都是誤會，終於與自己和解，在決鬥中的表現上升到新的境界。

    但是所有的成長，在複活的新生阿努比斯麵前都失去了作用。阿努比斯那漆黑的盔甲連明顯裂痕都看不見，更不必說他強悍的肉身。

    沒人知道為什同樣的招式在阿努比斯身上沒有效果，而且我們都沒了可以在短期內迅速提升戰鬥力的理由。

    還有比這更要命的事。冒險剛開始時，所有人，包括天龍國大祭司都說，封印阿努比斯至少能換來百年以上的安寧。然而，我們就隻在魔王的宮殿湊合著過了個夜，恢複一下體力，他就毫無征兆地複活了。

    就算這次我們還能來個大逆轉，明天又會怎樣？

    或許我們所知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必言……你那邊，能……聽到來自神界的啟示嗎？”半蹲在我身旁的大衛在詢問。

    我有聽見他迫切的聲音，聲音卻沒有入腦，所以我沒有回話。

    如大衛所說，我正在聆聽“神諭”，一心不可二用。

    我是這個隊伍中的異類。我的戰鬥力在與這些強者對決時可以忽略不計，但同伴們還是把我一路拖到這旅途的終點，因為我能聽見“神的聲音”。

    不能打不代表沒有用。不說別的，就前幾天，如果沒有這些聲音的提示，克萊爾就不可能在那個反人類的迷宮找到她父母靈體的所在之處。

    我是特別的。根據文獻記載，曆代討伐阿努比斯的勇者團隊麵，從來沒有與我同類型的人才出現。

    大祭司說這意味著我可能才是真正的救世主，能徹底結束阿努比斯對人類威脅的那個人。

    但也有無神論的民間科學家私下和我討論，他認為我聽到的聲音未必是什高高在上的神靈，可能隻是另一個時空的普通人罷了，就和我、以及他一樣。

    我覺得，兩種觀點的差異，證明了大祭司可以住別墅而這位科學家經常在拘留所過夜是有其合理性的。但科學家的觀點也不能說一點道理沒有，因為我聽到的眾多聲音，並非所有都是睿智和先知的。

    有一部分指示，或者說意見，感覺不如原……原本我自己的想法。當我虔誠地傳達指示以後，反而走了不小的彎路之類。

    但這並不是我可以小覷那些聲音的理由。

    就好像評價一個人的能力應該看他的上限而非下限一樣，史蒂夫傻起來的時候是真傻，可比他聰明的普通人絕無可能一路打到阿努比斯的宮殿來。

    那些聲音有很多不值得聽的“雜音”，但真正神諭包含的智慧與遠見，遠遠超過我的認知。

    所以，我聆聽，我選擇，我信仰。

    在這危急存亡之秋，我屏氣凝神，將意識沉入一片混沌。

    一如既往，很多一聽就不靠譜的雜音。

    “在魔王宮殿入口遇到的那個死掉的戰士，可能是什世外高人，他會過來救場的。”

    “這個何先生的戰鬥力不可能就是一直欺負雜兵的水平，是時候讓他展示真正的實力了。”

    “阿努比斯已經死啦，這就是個幻影，全力一擊肯定就直接打碎啦！”

    ……

    大多數意見仿佛是恨不得我們早死。我個人猜測，這可能是天神對我的一種考驗、試煉。

    “炸開阿努比斯的王座，然後就出現擊敗魔王的關鍵線索，隻好如此了。”

    仿佛是漆黑中的螢火蟲，這句平淡的話語從紛擾的嘈雜中脫穎而出。我精神為之一振，這就是我要聆聽的神諭！

    和大衛他們聊起我的這項異能時，大家都很好奇我是如何從諸多的聲音中分辨出真正的神諭。我告訴他們，神的語氣，從容不迫，無驚無喜；話語的內容，高深莫測，不可名狀。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但這些都是騙他們的。

    我本來就沒什戰鬥力，不在特長方麵給自己做點包裝，憑什和這幾個精英戰士平起平坐談笑風生。

    真神隻有一個，我做出判斷的依據不是話語的內容而是他的聲線。

    是的，神也有獨特的聲線，聽起來有點離譜但這是在無數次試錯後的最終結論。

    昨天擊敗阿努比斯以後，除了克萊爾，我們仨甚至都在王座坐了一會，感受一下君臨天下的角度，也沒人發現那座椅有什問題。

    但我不會因此去而質疑。神的話不是每句我都能聽懂，隻要能聽明白字麵意思的時候，別問為什，照著做就對了。

    “什辦法都行，擊碎王座。”我猛地睜開雙眼，平靜地說道。

    一直等著我回話的大衛先是一愣，接著便以劍為支點，有些勉強地撐起受傷的身體，看向阿努比斯身後十數米外的王座。他也和我一樣，不去質疑，執行就是了。

    史蒂夫緊跟著站到大衛身旁，他發現阿努比斯看向了大衛。史蒂夫的大錘滿是裂紋，似乎再用一次就會粉碎一般，但他還是用巨大的身體掩護著大衛。

    克萊爾伸手攤掌，兩個淺藍色的光球從她掌中飛出，分別融入到大衛和史蒂夫的身體中。

    “‘緊急治療：借貸’。你們的體力暫時恢複了，但隻有一分鍾，之後會迎來更強烈的疲憊，虛弱到無法活動那種。如果失敗的話，我們就一起殉道吧。”

    大衛和史蒂夫一臉堅毅，同時衝向王座。

    阿努比斯麵目猙獰，因為他的絕招還未蓄力完成，看來他的勝利注定無法擁有一個充滿儀式感的收場。

    阿努比斯遠遠地揮刀，刀刃上尚未完全匯聚的星點像水珠一樣甩出，向著衝刺的兩人飛來。

    與這些水滴碰撞在一起的是史蒂夫的鐵錘，然後鐵錘便化成一團粉末，碎沫一邊反射著藍光，和水滴混淆著四散開來。

    史蒂夫龐大的身體吸收掉絕大部分粉塵，轟然倒下，粉塵來不及填充的位置形成一片澄淨的人形空間。

    空間，大衛左手按著腰間的劍鞘，右手握著劍柄，頭也不回地繼續向著王座衝刺。

    “找死！！”

    阿努比斯徹底放棄儀式感，將手中的黑帝斯向著大衛後背擲過去。

    大衛在王座幾步外急停，身體下沉，拔劍出鞘。

    黑帝斯在即將觸及到大衛時，一個紅色的光球撞過來，隨即被刀身上的幽藍吞沒。黑帝斯的軌跡卻發生了變化，刀尖一偏，擦著大衛的左臉飛過，死死釘在王座椅背上，刀柄不住抖動。

    大衛直視著王座，右手不斷劈砍，動作快到難以目視。玉石雕琢的王座被畫上無數道縱橫交錯的刻線，自然地錯開滑下，塌成一堆碎塊。

    大衛停手，閉上眼，長舒一口氣，被黑帝斯擦破的傷口流出一縷鮮血。

    看著大衛的背影，克萊兒收回擊出紅色光球的右手，聲音有些忐忑：“會發生什？”

    “一定是我們的勝利。”作為神諭的直接聆聽者，我當然比克萊兒有底氣。

    宮殿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就連阿努比斯也沒有趁勢對我們出手。他沉默地看著王座的碎塊，似乎若有所思。

    被埋在王座下的黑帝斯緩緩從碎石中浮出，細小的石礫從刀身抖落。我瞄了一眼阿努比斯，從他的表情來看，這並不是他的把戲。

    黑帝斯開始閃耀出暗紅色的光芒，我才發現從刀身掉落的不隻是石礫——它更像是在蛻皮，褪去阿努比斯操縱亡靈魔法的招牌幽藍配色，逐漸被船新的色調覆蓋。

    就好像是換掉了操縱它的主人。

    突然，黑帝斯化為一道紅光射出，從大衛身旁掠過。而這位自稱“世界上最快的男人”的大衛，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當我的眼睛能捕捉到實體狀態的黑帝斯時，它已經穿透了阿努比斯的胸膛。

    “閻羅……你算計我！！”

    阿努比斯直挺挺地倒下，地麵揚起一片塵土。

    我去！？發生腎事了？！“閻羅”又是他媽的誰啊？！

    很多年後，我對這一幕蓋棺定論的評價是：“草率，實在太草率了。”

    但在此刻，我和我的同伴們都隻呆呆地看著阿努比斯那再無一絲生氣的軀體，誰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