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之北。
清晨的陽光透過薄紗般的雲層,灑落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殘斷的鐵刃,破碎的皮甲,橫臥的屍骨,一麵繡著狼頭的大纛豎立在風,殘旗狂舞,獵獵作響,如同一隻流浪在空曠原野之上的離群孤狼。
風從北麵吹來。
如刀割。
場上遊蕩著幾千頭灰背大狼,啃噬著血肉,粘稠的血沿慘白的利齒滴落。而狼的主人——令草原上每個部落都聞風喪膽的狼騎兵,正在屍堆翻撿戰利品,有些人的背上已經扛了四五柄較完整的戰刀。
狼頭旗下,坐著群狼的首領。
首領腳邊的土地上插著兩柄蒼青的青銅重刀,厚背直刃,刀紋淩亂,就像遠古壁畫上的武神的兵器,隱隱流動著金屬的寒光。
那是一個粗野的草原漢子,臉上遍布著十幾道猙獰的疤痕,縱橫交錯。他身上裹著一件破舊的獸皮,裸露出一條粗壯臂膀,筋肉盤虯,上麵紋滿了赤色與青色的狼形圖騰。
此時他左手捏住一柄刻刀,右掌心托著一塊雪白的頭蓋骨,正眯著眼睛,全神貫注地雕刻。
不遠處突然傳來狼的低吼。
狼騎兵們停下動作,抬起頭,握住腰間的戰刀。
混雜著血腥氣息與濃重狼騷味道的荒野上,突然出現了一名披著大氅、披散白發的俊俏青年。
這名青年緩步走向狼主。
“中原人。”一名狼騎兵用嘶啞的嗓音低聲。
一匹脖子上覆蓋了一圈白色絨毛的雄壯大狼似乎按捺不住對新鮮血食的渴望,吞下口中叼著的一顆僵硬頭顱,向前跳躍了幾步。
它身旁的騎兵點了點頭。
白狼悍然前衝,一躍而起,裹著腥風、呲著牙齒撲向了那名青年!
青年連看都沒看它一眼。
白狼在靠近青年幾丈的地方,身軀突然僵直,渾身的肌筋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迅速衰老,不出幾個呼吸,已然化成一具枯骨,散落在青年身前。
狼骨上隱約泛著一絲紅光,據這是由於戰狼吃過太多的人,對血肉的渴望已深入骨髓。
青年微微皺眉,抬腿邁過枯骨。
“燕山月,”狼主放下刻刀,“這就是你們中原人的禮節?”
“對人才用禮節,”青年淡然道,“對畜生,隻用屠刀就可以了。”
狼主道:“你這樣子蠻橫,我這可沒有招待客人的好酒給你喝。”
“我不是來喝酒的。”燕山月道,“我來討債。十七年前在漠北原上,你欠下我一點東西。”
“沒錯,”狼主笑了笑,“我的確欠你一個人情。”
“那就拿那個孩子來償吧。”
狼主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你什意思?”
“我要鐵韃爾的孩子,”燕山月一字一頓道,“青顏部的王子。”
“草原上已經沒有青顏部了。”狼主漠然道,“青顏所有的男人都已經躺在這。至於鐵韃爾……”
他揚了揚手的頭骨:“他在這。”
“但你沒有殺死他的兒子。”
“還沒來得及。”狼主,“處死一個青顏的王子,要邀請漠北所有部落的首領,宰殺牛羊,擺出美酒,舉行最盛大的儀式。”
燕山月歎了口氣:“這多年,你還是過分執著於榮耀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你不是漠北武士,”狼主道,“所以你不懂。即便我不要這份榮光,這個孩子也必須死。”
“你已砍下了鐵韃爾的頭顱,難道還會懼怕他的幼子?”燕山月問道。
狼主摩挲著刀柄,默然不語。
“給青顏留一個火種吧,”燕山月輕輕歎息,“阿骨索爾罕,你曾經不也是一個青顏人?”
“隻是曾經罷了。”阿骨冷笑著,“自從鐵韃爾在我臉上刻下屈辱的疤、將我逐出部落的那時起,我就發誓終有一日要屠盡青顏部。我要把青顏部四十萬人都貫穿在長矛上喂養我麾下群狼,我要青顏的族地未來三百年都寸草不生!”
“那你已經如願了。”
“不,還沒有。”阿骨搖搖頭,“還剩下了最後一個孩子,而你現在居然要救走他。”
風聲似乎在一瞬間慘烈了起來。
如群狼低吼。
“阿骨,”燕山月輕聲道,“想想之前的日子。鐵韃爾並不欠你什。”
阿骨默然。
“把那個孩子帶上來。”他回頭,對身旁一個狼騎兵吩咐道。
過了片刻,狼騎近衛扛回一個昏迷不醒、衣衫襤褸的男孩。阿骨將男孩拎著衣領提了起來。
“這就是你要的人。”他道。
然後他突然拔出插在地上的一柄青銅重刃,反手握持,揮起刀柄,狠狠砸在男孩的腰間!
昏迷的孩疼得下意識彎起了腰,劇烈抽搐著,噴出一口粘稠的鮮血,血中夾雜著淡淡的赤金之色。
燕山月眯起眼睛,華貴大氅鼓蕩而起,上流雲自八方翻滾而來,匯聚如山。
“給青顏留一個火苗,可以。”阿骨寒聲道,“但我必須確保這簇火苗不會變成一片焚的野火,有朝一日燒到我自己身上。”
他將男孩隨手扔了出去。
燕山月走上前,脫下大氅,將那孩裹了起來。細細的裘毛掃過慘白的臉頰,男孩的表情依舊痛苦,瘦弱身軀不斷顫抖著。
“這孩子徹底廢掉了,此生再沒有修行的希望。”燕山月聲音很冷,“你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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