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國都,臨郢城。
謫仙樓是重玄大街上生意最為紅火的酒樓,同時也是都城內數一數二的招牌,以樂舞美酒出名。每當入夜的鍾聲響徹臨郢城之後,數不清的華貴車馬齊聚謫仙樓前,官僚商賈、皇親國戚、黃紫公卿,依次在仆役的引領下走進樓中,賞一場曼妙歌舞。
月色下,一個蠻清秀的白皙少年背著包裹,來到酒樓後門。
他輕輕叩響門上鑲的銅環。
過了片刻,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打開門,將少年一把拽了進去,急切道:“燕先生,今日可算把你請動了,有一位貴人指名道姓要聽你的琴曲,你若不來,姑娘們都沒法開舞。”
燕塵笑了笑:“我記錯了時辰,管事莫怪。”
“您上麵請。”管事讓出道路。
燕塵緩步走上二樓,走進專為樂者隔出的房間。
立即有廝端上一壺茶。
少年倒上一盞清茶,抿了一口,隨後解開手邊的棉布包裹,取出一張樣式古拙的桐木琴。古琴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被摩挲得太多,有幾條雕紋已經磨平,光滑得像是褐色的美玉。
“先生,”管事搓著雙手,“今日的表演對謫仙樓很重要……”
“我明白。”燕塵點點頭,“管事盡管放心,我今日竭盡全力,定不會墮了謫仙樓的名頭。”
他輕輕撥了下琴弦,琴聲蕩開,音色空靈,音調中正。燕塵正襟端坐,修長十指懸於琴上。
“燕先生技藝超絕,近幾年來聲名鵲起,我對先生自然是放心的。”管事眉開眼笑。
“開始吧。”燕塵。
管事退出房間,順手輕輕帶上門。
謫仙樓大堂。
上百根蠟燭在同一瞬間熄滅,螢石的清冷光輝透過琉璃,照耀在大堂正中央的一座舞台上。
迷離若化外仙宮。
突然一聲琴音跳躍而出,清澈如山澗溪流,又暗暗隱含一股清剛之意。
十幾名姿容妖嬈的舞女腰間係著錦帶,從上空飄然而落,身披薄紗,純白長袖連成一片,如雪如雲。
琴聲驟然一變,絕寒孤豔。
讓人想起茫茫大雪中的一樹梅花。
鮮紅的梅花被寒風吹落了幾葉,點綴在皚皚的素雪上,就像是滴落在白絹上的幾滴鮮血。琴聲如紅梅,紅梅如碧血,撕裂了漫飛雪!
樂聲悅耳,舞姿曼妙。
整座謫仙樓一片寂靜,隻餘一縷琴聲繚繞。一名站在包廂外的客人剛剛將夜光玉杯端到嘴唇邊,乍一聞這曲琴音,動作一僵,甚至忘記了張口喝下酒杯中的紫紅色酒漿。
古人有詩雲,“葡萄美酒夜光杯”。
葡萄酒,產自千外的西域,裝車之前用橡木大桶密封,敷上冬季貯藏在冰窖的冰塊,快馬加鞭、千迢迢運來京城,送進謫仙樓。
但這一刻,在這位客人眼中,美酒似乎和一瓦罐的清水沒什差別。
他閉上眼睛,神情陶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於琴音。
少頃,客人睜開眼,另一隻手縮回袖中,掐指問了一卦。他大皺眉頭,望向那個屬於琴師的房間,表情惋惜至極,輕歎道:
“可惜,可惜了。”
——
過了兩個時辰。
宴會散場,賓客退去,燕塵搓了搓略有酸痛感的手指,背上古琴,起身推開屋門。
管事站在門外,笑道:“先生,有位貴人想見你。”
燕塵問:“又是姬公子?”
管事點了點頭。
燕塵道:“請前麵帶路。”
中年管事領著燕塵,走上謫仙樓的最頂層,一間上方懸掛有“字一號”招牌的屋門之前。
管事在門外躬身拜了一禮,也不多一句話,徑直走下樓去。
燕塵剛欲抬手敲門。
“直接進來吧。”麵傳出一道溫醇的聲音。
燕塵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位於正中的座椅上坐了一名儒雅的中年人,一襲青衫,神情溫和,就像重玄街邊一名再尋常不過的書生。他的頭發用白玉環隨意束起,右手拇指上套著一枚翠玉扳指,卻並非什稀罕珍奇的籽料,玉質渾濁,是集市上隻值幾錢碎銀子的貨色。
但在這,沒有人敢出言嘲諷。
因為這位姬姓的貴公子是謫仙樓的背後金主,是這座“臨郢第一樓”真正的幕後之主。
能在臨郢辦出這樣一座酒樓,僅僅有些財力是不夠的,在朝堂上必然有著很深的背景。而姬公子雖然地位尊崇,性子卻很灑脫,既能與當朝尚書令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又願意和卑賤的舞女們開些不葷不素的玩笑。
但他的真實身份卻一直成謎。
姬公子極少在賓客前露臉,隻在雅間中宴請真正的貴賓。知道真相的顯貴不會多嘴,而不知道的,也極有自知之明的不多管閑事。
神秘的東西總是引人好奇的,謫仙樓的主人就這樣成為了很多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有人猜他是宮那位羽衣卿相的私生子,有人覺得他是一名遊戲紅塵的頂尖散修,甚至有人懷疑他是九年前離奇失蹤的前朝先太子。
千奇百怪。
可謎依舊是一個謎。
“燕先生,”姬公子笑道,“能將雍容的曲子彈出寒梅傲雪的清高之意,真是令人佩服。”
“公子抬舉了。”燕塵回道。
自從進了這扇門,他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神態自若,不顯倨傲,不顯諂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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