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軍了。

    方君年佇立在一座山頭上，立馬橫槍，靜靜觀望著山下徐徐撤退的鐵籬主軍。鐵甲的洪流向遠方蔓延而去，如同夜色籠罩之下的海潮，寂靜無聲，連泛起的浪花都是漆黑如墨的，卻又蘊藏著撼山摧城之威。

    鐵籬軍，是燕山月的親軍。

    策上將掌管楚國邊境的所有兵力，鐵籬軍，山河軍，左右騎軍，包括已經覆滅的宣威軍，趙氏平山軍，都接受策上將的調動和管轄。而其中以鐵籬軍紀律最好，戰力又最強，是下三勁旅中唯一的步卒。

    中原世代以農耕為主業，缺少廣闊草場，缺少優良馬種，自然也缺少能征善戰的剽悍駿馬。晉國北接契丹，西鄰漠北，雖然偶爾有摩擦和械鬥發生，但在太平的日子，能通過鹽鐵貿易獲得大量的戰馬，再配合中原的冶鐵技藝，調教出了一支又一支精銳的鐵騎。

    而楚國地處南方，沒有戰馬來源，平常耕田和乘騎的馬又因太過矮，上不得戰場，所以一直處於交戰下風。

    方君年掌握兵權之後，獨辟蹊徑，不再試圖裝備騎兵，而在步卒方麵大做文章。他親自訓練了一批精悍士卒，並經過兵甲司三年研究，打造出了一種獨特鎧甲。

    這種甲胄由精鋼甲葉編製而成，防護全身，上覆麵甲，頸有細密甲鱗，明明是一種重鎧，卻隻比尋常的輕甲重上五斤，造價高昂，極為堅固。

    重鎧，悍兵，再輔以陌刀、步槊、拒馬陣，這些步卒成為了戰場上所有騎兵的噩夢。策上將以“鐵甲刀籬，橫絕陰陽”的寓意，將其命名為鐵籬軍。

    故而下三勁旅之中，漠北阿骨的蒼狼騎嗜血而野蠻，最為悍不畏死；北晉燕山月的血燕鐵騎轉瞬千，迅疾如飛燕，鋒銳如穿雲之箭；楚國方君年麾下的鐵籬軍則最擅長固守死守，步步為營，穩步推進，穩固如山。

    “上將軍，”方君年身後一步，袁野握緊拳頭，“咱們就這樣撤退了？”

    方君年歪了歪頭：“不甘心？”

    “屬下的確不甘心！”袁野一拳捶在馬鞍上，“再給鐵籬軍半個月的時間，完全有機會撕裂晉國的連營，燕山月能恃仗一身修為僥幸逆轉幾次戰局，但他終究隻有一個人，抵擋不了鐵籬軍的三萬柄刀鋒！”

    “道理是這個道理，”方君年搖了搖頭，“可最終先退的還是咱們。江淮三州咱們沒能憑借手中刀劍取回，而是靠京城的銀兩和人質贖回，這是我的屈辱，更是鐵籬軍的屈辱。”

    “屬下為上將軍不服！”袁野咬牙。

    “有何不服？”方君年淡淡問道。

    “要講和的是晉國，同意講和的是寧長安，在國書上簽字的是陛下，弟兄們明明沒有輸，卻要上將軍來承擔屈辱。”袁野咬牙切齒道，“那個寧長安，不知怎樣迷惑了陛下，多次發布不利於上將軍的政令，橫加製肘。主上昏聵，奸臣誤國，這分明是亡國之兆啊！”

    方君年勃然變色，厲聲道：“慎言！”

    袁野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身上甲胄一陣簌簌作響，好似秋日飄落的黃葉，“屬下有話想！”

    方君年寒聲道：“你知道什該，什不該！”

    “上將軍雖然治軍嚴苛，手底下的人卻毫無怨言，因為上將軍願意同將士甘苦與共，從不曾拋棄麾下任何一名士卒。而京城掌權的貴人們，隻知道想法設法維護自己的榮華，卻不把將士的命當命看，令人寒心。”

    “十八龍膽俱是三品境界，願意跟隨上將軍，不是佩服上將軍的修為，而是因為上將軍能帶我們建立功業，並且願與將士共同分享這得勝的榮光。”袁野道，“所以，弟兄們的命是賣給上將軍的，不是賣給京城那些權貴的。不隻龍膽這樣想，鐵籬軍三萬鐵甲都是這樣想！”

    “下去。”方君年聲音很冷。

    “撻伐下，一統中原，”袁野昂起頭，“這是每個男兒心中的野望，能幫我們實現這個野望的，隻有上將軍。隻要上將軍你一聲令下，沒有鐵籬軍不敢闖的地方，驪龍京，洛陽，甚至臨郢城，令旗所指，刀鋒所向！”

    “哦，”方君年點點頭，“你勸我謀反？”

    他下意識擰了擰脖頸，似乎早就習慣了這個動作。

    “屬下不敢。”袁野垂下頭，“清君側，除奸臣，是青史留名的國之幸事，怎算謀反？”

    “明白了。”方君年點了點頭，“你想讓我揮軍進京城，殺了寧長安。寧長安是二品境界的宗師，和燕山月不相上下，你的膽子倒是不。”

    “史上不是沒有摘星境修行者死於亂軍之中，”袁野道，“龍膽願為先鋒，為上將軍神擋殺神！”

    方君年沉默了。

    他突然暴起甩出一槍，抽中袁野的胸口！鐵甲和骨頭開裂的聲音轟然響起，袁野一步不動，卻噴出了一口鮮血。

    修行境界，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