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之後的第三天，陶然早早的來到許霓實習的銀行，相見她最後一麵。在不遠處看著許霓進了銀行，陶然知道這應該是她見他的最後一麵，他站在原地忽左忽右的轉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陶然，你在這做什？”跟他打招呼的是幾個月之前認識的“師弟”趙正。

    “發呆！你沒有看到嗎”陶然有氣無力的回答。

    “我和師傅現在在這上班，要不要上去看一下，工資超級高的。”趙正一邊說一邊拉著陶然往馬路對麵走去。

    他們坐電梯來到了9樓，並不算特別大的職場，竟然有120多個工位。每個工位的大小隻有正常工位的一半大，桌子上隻有一部電話。他知道這的工作跟以前幹的工作應該沒有區別，隻是他不明白為什能有這多人。每個人都穿著正裝，有不少看著不像好人，形形色色。

    正在陶然到處打量的時候，他的師傅獨眼老彭走了過來，把陶然叫到一間很小的辦公室隻說了三句話：“可以考慮到這來賺錢，你能待在這三個月我保你月收入過萬。這是不一樣的世界，什都不要想。上午你就跟著你師弟一起，學習一下。要是不想留，中午就走。”說完這些他就轉身走了，很冷漠，這個掛名的師傅連戲也懶得演。陶然本來想直接走的，隻是發現師弟的工位正好可以看到許霓工作的銀行大門口。所以他決定留下來，反正自己暫時也沒有想清楚應該做什。

    這總計120人，有四個經理，老彭是其中之一。另外有一對夫妻，一看就是妻管嚴。還有一位女經理看著也不像好人，凶神惡煞的。每個經理名下有四個組，每個組滿員是8個人。至於總經理和媒體老師則在單獨的一個辦公室，真正的老板偶爾會來公司但從不跟人講話，神神秘秘。

    8點半，總經理訓話，內容很直接，發錢和開除沒有業務的人，再讓老師講講今天的股市行情。陶然的組長是一個黑胖子，雖然穿著正裝，但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修邊幅，一個八子胡也不刮幹淨，普通話也說得很不標準。他不喜歡陶然，因為陶然臉上就寫著”看不起“。但是這人是經理要留下來的，他也沒有辦法。所以他先是把陶然帶到小辦公室講規矩：”跟你說明一下，我們團隊是公司16隻團隊穩定的前三名，最多給你兩周開單，每天保證4個小時的通話時長，我會檢查，如果做不到你就馬上走人。即然老彭讓你留下，你也應該不是菜鳥，聽明白了嗎？“

    陶然上午坐在趙正後麵聽他打電話，組七個人全部不是本地人，5個是農村出身，高中及以下學曆。來這之前幹什的都有，理發師，建築工人，職業打牛。這組真正特別的一男一女，他們都是正規本科畢業。女生是太原人，長得一般但是聲音極度甜美，來武漢是因為男友，名叫錢文文。趙正說她的業績常年全公司前十，半年已經拿了40多萬的工資了。另一個男的應該有35了，帶著金線眼鏡，喜歡分析股票，是技術流。但是業績一般。名字陶然沒記注，平時就叫他老程。

    白天全公司的人都在打電話，陶然卻時不時的看著對麵的廣發銀行門口發呆。他對於電話營銷並不感興趣，對於騙人更不敢興趣。第一個星期陶然沒有資格接一手電話資源，因為這是公司每年花了8000萬買到的某衛視大型股評節目3分鍾熱線。平時公司包裝的“洪剛”老師在晚上七點半有3分鍾專門分享好股熱線，他的口頭禪是“春江水暖鴨先知！”所以公司真正忙的時候是晚上7點半到9點，下班時間則是9點15分。一周隻休息一天，實行的是896製，沒有五險一金，請假三天直接開除，開單了才有800底薪。

    第一個星期陶然隻是拿著別人的二手資源找人聊天，他並沒有想開單，他發現這麵老人占相當一部分。他隻是勸這些人不要犯傻，這世界沒有什軟件是有用的，也沒有什老師做股票一定賺錢的。可想而知這一個星期陶然不可能開單，他被組長用各種語言譏諷，這都是常見的PUA手段。最後他找老彭要求陶然走人，老彭隻跟陶然講了一句話：“你不想做業務就滾，男人沒有錢就是無脊椎的軟體動物，再給你一個星期時間，沒開單下周六就不用來了。”

    陶然中午並沒有去吃飯，繼續看著廣發銀行門口。中午不吃飯，說明陶然已經決定下午做業務了。因為他認為適度的寒冷和饑餓會激發出他的憤怒，太冷靜的自己並不是一個好的電話營銷員。老彭也算是給陶然機會，讓他這個星期有資格接一手資源。陶然從沒有人要的二手資源，翻出了一些資金量比較大又有公職的人。開始不停的篩選加上一手資源的意向客戶，他總計淘出了20個意向客戶，這是他扣除了老人，股市資金量小餘50萬的人。這家公司名義上是賣炒股軟件的，分為888基礎版，2888白銀版，12888黃金版，38888白金版，58888鑽石版。但是軟件根本沒有用，相互之間也沒有本質區別。最終陶然定下了他的目標隻賣38888白金版給不應該有這多錢炒股的人。這隻不過是陶然用來安慰自己不是在騙人，而是劫富濟貧！陶然在錢文文和老程的配合下很快就開單了，對於業務員來講，開了單你就可以想幹嘛就幹嘛了。

    陶然3周總銷售額是15.5萬，8%的業績提成12444，第7名的排名獎勵3000元，新人王1500，首單獎888，銷量過10萬額外2個點提成3000，基本工資800.他總計拿了21600.陶然拿到錢時就在想，自己為了1800的工資在襄陽的物流中心兩天兩夜不休息，真是諷刺。

    第一名的排名獎金是5萬，第二名2萬，第三名1萬。還有季度排名獎金也是這多，年度第一名則是獎一輛30萬的車。公司故意將第一名的收入拉到讓其它人無法企及，因為榜樣的力量是無窮大的。這的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有機會一年賺幾百萬，所以從不怕招不到人。陶然看得出來，公司最喜歡招的是小鎮和農村上來的青年，因為這部人極度渴望改變命運。

    月底發工資是這個公司的保留節目，因為他們都是發現金。首先讓這個月掛零的客戶經理站出來，站在台後。然後將滿滿幾箱錢放到桌上，從第10名開始發錢，直接發現金。這個月第一名的提成+獎金加在一起有20萬，總體賣了110多萬。前十名拿工資讓他們自己從箱子拿，當著眾人麵點鈔，這一切都是為了激發業務員們對錢的渴望。

    陶然上台拿工資時，他很平靜的將錢往口袋一塞，看著這一屋子瘋子，他知道自己不屬於這。

    這個公司的瘋子有很多類型，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已經被金錢刺激得有點不太正常了。

    為愛瘋狂型，公司有一個業務女瘋子每個月開單量都很高，她拿到工資給男友買了一塊12萬的表，牌子陶然並不認識也不關心。但是她開單的方式也是感情攻勢型，如果客戶需要她可以小秘陪聊型，孝順型，閨蜜型等等。陶然一直在想她的愛情難道就是真的嗎？

    為賭瘋狂型，陶然同組一男的是個賭鬼，什都賭。每個月賺的錢都送給了各種賭局，第一天說戒，第二天通宵，然後打一天電話，然後再去賭。陶然一直認為他這樣不出三年得死在桌上，至於是電話桌還是賭桌不重要。

    為錢瘋狂型，這種人很直接就愛錢，也是房間最多的。但是陶然的組長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老太太本金隻有十萬，他不停讓組員讓她交費。實在打不下去了，他就自己打，十萬的本金竟然讓人交了8萬買軟件和服務費。他不以為恥，還上台講經驗分享，陶然每次看到他都想吐。

    為事業瘋狂型，有的人做一行愛一行，即使是坑蒙拐騙。公司的業績總冠軍是一個30歲的胖子，8組的隊長。有一次整個公司120人加上老總全場無聲聽他一個人打電話。因為他的隊員碰到了一個資金量超2000萬的客戶，這邊客戶已經同意交50萬的服務費了，但是他問公司老板這個行業的記錄是多少。老總說整棟樓25層記錄是一年收了113萬，所以最終他開價114萬，一分錢都不肯讓。他的語言藝術，張嘴就來的謊言，強大的定力都是陶然自愧不如的。已經是組長了，平時不用打電話，他也不停的打，如果不熱愛是不可能的。陶然一直認為他享受這種感覺，因為他是這個世界的“王”。

    陶然則是這群瘋子最不正常的瘋子，大學生，武漢人，家庭條件看著還行，沉默寡言。隻開一類客戶，每天像吸了鴉片一樣到公司，瘋子一樣打電話。這麵每一條都不是個例，但集合在一起就很特殊了。

    陶然他每天7點起床，坐一個小時的公交到公司，早飯和中飯必有一餐不吃。不打電話時就在窗邊看著廣發銀行的大門。晚上下班後就約著發小，周健他們陪自己宵夜。小何西村的夜市很熱鬧，每晚點完菜他就馬上付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醒來時已經被人抬回出租屋，到了七點再起床。要是沒人陪，他就會坐公交回家，時常在車上睡著，醒來就是終點站中南財大。再打的回小何西村，自己買兩瓶紅酒喝完睡覺。他的體重從142很快的掉到了132，過去的臉從紅白變成慘白。

    在這期間，陽光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起初他沒有興趣。但是周健和胥衝都覺得很適合陶然，還說她是女版“陶然。”

    她的名字趙萌，身高在172，身材傲人，比陶然還要白。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和鼻子跟陶然還真有點像，隻不過眼睛稍大一點點。這其實是減分項，但是一桌子人都調侃是夫妻相。

    趙萌是陽光女友公司的同事，也是他們公司的業務冠軍。人很健談，迅速的跟桌上的人混熟，最重要的是胥衝非常認可她。

    這一個半月他抽空來了三次每次都勸陶然：“我早認為你跟許霓不合適，曾經擁有就可以了。這個李萌是真正能結婚的人，跟你站一起就是絕配。”

    “你早認為不合適，你為什從來不說呢？”

    “勸，你聽嗎？青春嘛總是要留些遺憾才完整，這女生真的不錯。兩次你喝多，我們把你抬回去，都是她幫你把衣服洗了，收拾好才走。出了校園，形象就不值錢了。”胥衝拍了拍陶然的大腿。

    陶然嚐試跟趙萌在一起，陪她逛街。她是一個衣架子，試什衣服都很好看，有一次試了一件ONLY的小夾克外套。其實並不貴，隻要800，看得出來她喜歡。陶然本想給她買，但是最後他沒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錢，還是兩人並沒有確定什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