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三角車

類別:未分類 作者:哎呀小尤 本章:17. 三角車

    老宅院子有一麵牆,搭著一個小棚子。

    在父母那個年代,幾乎家家都有一個小棚。它的搭建,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將幾根較粗的、與牆等高的楊樹木頭樹立起來,用幾大片石棉瓦搭在牆頭上,和木頭上,上麵用石頭壓住。再把楊木跟石棉瓦固定在一起,一個簡單的棚子,就形成了。

    棚子沒有門,就是一個供遮擋雨雪和烈日的地方。我的長輩,在那堆著冬天生爐子需要用到的木頭和煤炭、幾輛破舊的自行車、還有兩台雖然破舊,卻被父親修理得非常好騎的摩托車。

    住在老宅,便常常閑得無聊。靈機一動去翻小棚,竟然發現小棚的最深處,有兩隻小小的三角車。

    一隻是我的,另一隻是璟兒的。我的那隻是鐵製而成,璟兒的是用很輕的木頭(叫輕木)製作而成。

    兩隻三角車,都是父親親手為我們做的。

    不知道早時候,南方的孩子有沒有這種三角車。在北方,這種小小的三角車,幾乎是每個孩子的必備配置。它可以讓小朋友第一次體會到雙腳離地的快樂,騎在上麵,仿佛自己就是大人了一樣。

    我那隻三角車快三十年了,早已斑駁不堪,隻能依稀看到上麵曾經塗著紅色的漆。雙手摸上去,鐵鏽刮手。動動腳巴子,發現也已經鏽住。沒想到時隔這多年,它依舊在老宅占據著一隅。

    當年,我騎著三角車在院子轉圈,騎多少圈都不覺得累。

    它曾給過我無限的快樂。

    “媽,這三角車還留著呢?都快三十年了,咱家成古董了店了。”我一隻手拎起它,雖然嘴上覺得母親太懷舊,但對於又與它重逢,內心卻充滿了感激。

    感激母親留著它,也幫我留著我的童年記憶。這些老物件,就是撥動記憶的弦,太珍貴了。而老宅,從單純的居住功能變成現在的居住和儲物功能的合體,浸染著古色古香的童年味道。

    存在即合理。或許這就是老宅的意義。

    作為家最先出生的孩子,我這個女孩身份,給父母帶來了沉重的精神壓力。之所以說沉重,是因為爺爺奶奶傳統的重男輕女思想太過嚴重。

    在這件事上,姥姥從沒說過一句親家的不是。隻有母親後期斷斷續續地跟我講過那段經曆:母親臨盆,爺爺奶奶匆匆忙忙趕去醫院等候。我出生,護士第一時間出產房道喜。當他們知道是個女孩後,便急速轉臉,頭也沒抬地又迅速收拾東西,匆匆忙忙回了鄉下老家。原本帶來給母親補身體的一籃子土雞蛋,也被他們一個不落地,又全部帶了回去。

    我周歲那年,父母帶著我去鄉下看爺爺奶奶,卻萬萬想不到吃了閉門羹。我出生在四月,正值春季的穀雨。周歲那天,也剛好下著不小的雨。父母把我從車上抱下來,敲了很久爺爺奶奶的家門,都未曾有回應。起初,父母以為爺爺奶奶沒在家,他們怕我被雨淋壞,便帶著我坐進車等。大概過了20分鍾,爺爺開了大門張望,一眼看到我們坐在車,他便又飛快地抽回身,把大門關上。

    父母懂了。原來是爺爺奶奶不待見我們,爺爺後來出門看,大概是以為我們走了吧。

    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餓著肚子,又濕漉漉回家了。

    父親不相信這是真的,他不信爺爺竟會拒絕見自己的親孫女。而母親更多的,是不願相信吧。

    後來的端午節、中秋節、春節,每個節日,父母都帶著我去爺爺奶奶家。後來,爺爺奶奶的左右鄰居也都知道了這件事。他們迫於輿論壓力,把我們讓進屋。可是到了吃飯時間,我們就又會被趕出來。

    我們苦苦堅持著每個節日都去看望長輩,到頭來,連飯都不配吃。母親非常傷心,再後來,母親說什也不願意回去了。每次父親小心翼翼提到回鄉下看看,母親都流著淚拒絕。就這樣,在接下來的每一個春節,都是父親一個人回鄉下老家,去看望爺爺。

    在我三歲那年,小姑的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

    小小的我,還不知道重男輕女意味著什。隻記得父親有一次從鄉下老家回來,帶了很多糖果給我吃,說是爺爺奶奶拿給我的。

    也是我長這大的唯一一次。

    他喝得醉醺醺的,剛剛把糖果給我,就一頭倒在炕上,睡著了。那糖果真甜啊,我吃了一塊又一塊,母親對著我吼道:別人的糖,那好吃嗎?還沒等我反映過來,她卻哭了。來我身邊,幫我擦掉嘴邊溢出的糖汁,流著淚跟我說‘是媽不好,以後媽給你買糖吃’。

    那次以後,糖果、糕點、冰淇淋,就是我家的常客了。

    五歲那年,爺爺終於登門來我家了,帶著他喜愛的外孫子。

    我有了記憶,那是我第一次見表弟。

    他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皮膚白白淨淨。把老宅的牆壁,襯得黑乎乎的。我們一家人,都顯得分外局促。父親輕聲對母親說:去買點菜吧,留咱爸在家吃飯。

    於是,母親和姥姥就去了菜市場,家隻剩下我們四人。我的玩具幾乎都是姥姥親手縫製的,小娃娃,小兔子。表弟手拿著嶄新的玩具——噴水槍,他在院子撒了歡一樣向外噴水,還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衝著我噴。爺爺笑嘻嘻說:“這孩子,有男子漢的挑釁氣質,未來肯定錯不了!”

    父親沒說話,他走上前,把表弟“端”起來,放在離我較遠的地方。想不到他又站起身來,走進我,衝著我的臉就是一槍。我的臉瞬間被滋滿了水,開始娃娃大哭。父親有點生氣,他用低沉的聲音對表弟說:不要欺負小姐姐。

    表弟被父親的發怒表情嚇得哭了起來。

    爺爺聽到自己心愛的外孫子被罵,很心疼。他立刻站起來抱住表弟,對父親說:第一次來你家,你這是什態度!

    父親說:我逗他呢。來,童童(表弟名字),舅舅給你拿個冰淇淋吃。

    拿到冰淇淋的表弟,馬上就笑了。他把冰淇淋遞給爺爺,讓爺爺喂他吃。爺爺接過後,又上上下下端詳了一遍,然後瞥了我一眼:一個女孩,竟然吃這貴的東西。

    我看著爺爺帶著很凶的眼神,不敢說話。就隻好輕輕拉了一下父親的衣角:爸爸,我也想吃。

    父親聽到後,趕快又去冰箱拿,卻發現剛才的冰淇淋是最後一個。沒辦法,隻好拿了一個冰棒給我。

    表弟吃冰淇淋,我吃冰棒,那是我對重男輕女這個概念形成的最初印象。

    我好像有點不開心,我好像開始跟父親一樣,小心翼翼討好著爺爺,希望從他那得到哪怕一點點關心,甚至關注都可以。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小小的我,去冰箱又拿了一隻冰棒,想遞給爺爺,讓他也吃。“這東西沒什好吃的,放回去吧!”爺爺頭都沒扭一下,繼續喂著表弟吃冰淇淋。

    我像是被雷擊中了一般,站在爺爺旁邊發怔。

    “來,給爸爸吃。”父親把我手的冰棒拿了過去,我這才緩過神來。

    90年代初,很多小商販都推著板車,或者開著小鬥車,來打開老宅這個相對封閉的世界。有人來賣香皂洗衣粉,有人來賣雞蛋,有人來賣西瓜。五花八門,什都有。

    爺爺帶表弟來的那天,有一個商販,來賣兒童騎的三角車。

    表弟正在吃著爺爺喂他的冰淇淋,突然聽到大門外的小商販吆喝著賣三角車。便一把推掉了爺爺手的冰淇淋,跑到大門外。

    冰淇淋就這樣掉在地上,剛剛吃了幾口。我低頭看了看冰淇淋,再看看自己手的冰棒。

    覺得有點難過。

    爺爺和父親也跟著表弟跑出了大門外,小商販開著一輛拉貨的小鬥車,鬥有各式各樣的三角車,什顏色的都有,簡直漂亮極了。剛剛兩歲的表弟,嚷著要買。

    “來,爺爺給童童買。”說完,他就去口袋掏錢。

    父親趕忙攔住,搶在爺爺麵前,付了錢。

    價格是三十八塊五毛。(我不記得這個錢數,是父親後來告訴母親的)

    表弟指著一輛藍色的三角車,衝著它笑。

    爺爺什也沒說。

    等父親付完了錢,爺爺隨手就拎起了那隻藍色的三角車到院子,並把表弟放在三角車上,教他騎。

    父親站在小商販麵前沒有動。我站在院子,看著父親站在小商販前。

    也沒有動。

    父親轉過頭來叫我:“思思,你喜歡哪個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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