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活之法,我從未聽過,也從不相信,但我沒有質疑。
因為我注意到師兄興奮的神色是八年相處以來、我從未見過的。
他像個孩子,像個有了一點甜頭就有了整個世界的孩子。
雖然難過的心都快碎了,嫉妒的眼都要紅了,但看到他那開心的樣子,我還是止不住為他鬆下一口氣。
終於,他這輩子,不用再這格格不入的孤獨生活下去了。
但是我卻差點忘了,他不孤獨了,就換我了,因為我染了和他一樣的病。
朝朝暮暮的相守會將人連骨頭都一起融化,就是驕縱跋扈的公主也不例外。
我疼愛著那個我心甘情願陪伴著的、也始終陪伴我、帶給了我那多快樂和美好的人,就像是父皇寵愛我。所以不論他做什他想什,我都會陪著他一起做一起想,連他愛的,哪怕是別人,我都會覺得是那美好,那感動。
這種情愫日益加深,最可怕的是,明明越來越清醒,但卻不能自拔。
正因如此,師兄離開的時候,我才會徹底崩潰。
我十四歲那年,若昧良辭去了大國師一職,離開了皇宮。
皇宮上下的人都在婉歎,婉歎那一個一躍龍門的大好機會,連同那可以得見的大好前程,都被大國師自己親手毀了。是啊,是毀了,因為若昧良為了辭去大國師一職,不僅拒絕了父皇的指婚,甚至不惜惹得父皇龍顏大怒。
父皇想要將若昧良這個得力幹將留在身邊,所以他為若昧良指婚大臣千金,可是若昧良不但一口回絕,更就勢提出已經為父皇做夠了功勞,可以功成身退的辭請。父皇自是不同意,但若昧良執意,最終還是離開了皇宮。
其他人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我卻最清楚。
我也在歎息,不是為他婉歎,而是為自己輕悲。
因為這個人,我懂得了這世上還有比榮華富貴更珍惜難得、更令人癡迷的東西,那就是真心真意,真情真意,良人的深情,成雙的相思。
一旦心中有了地,便可以長地久,海角涯,甚至超越生死別離,再多的滿足,都抵不過這心的影子。
一瞬不短、一生不長。
而師姐之於師兄,就是這樣的感覺。
我從師兄的一言一笑都能體會得到,隻要能和師姐相守,哪怕一刻也好,對他來恐怕人世無求,更別什皇宮,榮華,前程。
所以我不但不為師兄婉歎,反倒還很羨慕他,羨慕他可以縱身世外,不顧一切的去愛護一個人,哪怕這個人隻能停在心,也可以支持一輩子。
但那時我根本沒有想到,其實我的病早已重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染了師兄的病,無可救藥。但我自願。
父皇怎可能讓若昧良這到手的寶物脫逃,加上若昧良頂撞犯上,惹怒了父皇,父皇其實是秘密將其關了起來。
是我以死相迫才讓若昧良僥幸免死,流放荒地。
即便是流放,他的眸子也流滿希冀,與素日在金影樓日日年年的倦怠慵懶還有晦暗無聊完全不一樣。我看得出,他為可以帶著拿複活之法離開皇宮,而欣喜若狂……為她,欣喜若狂。
師兄走後半年,我才有了他的消息。
他臨走前承諾過我,能夠複活師姐的話,一定會第一時間帶給我消息,算作我們間最後的約定。
可我沒想到,就是因為這個約定,一切都變了。
師兄應該和師姐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像神仙一般逍遙江湖了……在等待消息的日日夜夜,我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個,雖然還是無法淡去對師兄的想念,但隻要想到這個,還是會有一絲欣慰,欣慰師兄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得償所願。
這般愛所愛所想之情,也都是師兄一手教會我的。
我日日夜夜的流連金影樓,我將那變得歌舞升平,好不熱鬧,可是每當夜幕,卻仍舊不可抑製的感到悲切。
因為這存留的師兄的影子實在太多了,太濃了,我避無可避。
直到無數次的夢醒,發現曾那個常常喚著我“幽兒”的美妙聲音再也不會響起,師兄的臉再也不會伴隨著每初晨的朝陽一同出現在我麵前……我才漸漸的明白,我真的舍不得,放不下……
隻恨自己不能留住他,隻恨自己沒有早些認識他。
如遇良人,複何求也?
求而不得,此生枉然。
這是師兄曾經隨口常念的句子,卻變成了對我的箴言。
一旦遇到了那個人,那種感覺便再也沒有事物能夠代替,你隻想跟他永遠在一起……如果不能,這一生即便飄零敗落,也是無謂。
這是師兄在我還懵懂的時候就解釋給我聽的話,如今回響耳畔,還是那般溫存真切,聲聲撼心。
收到師兄信函的時候,我才聽到父皇那邊傳來消息,被流放的人逃了。
想也知道能讓父皇愁眉不展的逃犯,華國上下,恐怕隻有若昧良一個。
我從來不擔心師兄被流放會受苦,因為師兄本事那大,我總以為世上無人可以欺負得了他,直到後來我才明白,越強大的人,就越脆弱,其實往往,越容易受到傷害。
信函上,師兄又回到了皇陵,他這封信也是在皇陵寫給我的,皇陵戒備森嚴,我不知道沒有父皇許可,師兄是怎進入皇陵的,他也沒有提及,隻道“柔柔於此孤眠已久,心掛甚切,不能多待,遂往皇陵”。
心掛甚切,我念及此四字時不由心中一疼,即便是躺在冰棺,也能夠讓師兄心掛甚切的女子……
想比起來,癡癡切切盼著他一封信函的我,是多可笑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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