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這一覺格外香甜。
困迷間,明明身旁環境似是不停歇的“左右晃蕩”,但卻如同搖籃一般,令他睡得的更外深沉。
一夜無夢。
或說是大夢成空,醒後忘卻。
睡夢間,歐陽戎也毫無防備,像是放下了所有戒心,隨它去了。
但心境又出奇的安定祥和。
像是隱隱覺得就算在沉睡中遇到外界危險,他也能如同老樂師跑去桃花源一般,轉瞬遁入夢中,身形化為虛幻。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直至販夫叫賣聲、馬匹過市聲、市吏清道聲緩緩進入歐陽戎耳朵,聲音逐漸放大。
他醒來,沒立馬睜眼,剛蘇醒的大腦,習慣性的享受著這片刻的放空。
夢醒後,處於鬧聲中的寧靜。
不過閉眼伸懶腰間,歐陽戎感受到後腦勺似乎枕著一處格外柔軟的地方……夢中好像全程都是如此,似是枕了許久。
他還感到臉龐被江風與某個溫軟之物輕輕
撫摸。
歐陽戎睜開眼,左右四顧。
身處一艘蓮舟,狹窄空間內有淡淡熏香,彌漫在空氣中。
裴十三娘坐在旁邊,笑望著黑發披散的他。
舟中隻有他們二人。
“公子您醒了!”
她欣喜道,收回了手。
“嗯。 ”
歐陽戎扶額,單手撐起了身子。
反應過來什,他回頭望了眼她長裙下的雙腿。
豐腴玉腿乖巧並攏,微微側歪著,方便人枕靠。
原來是枕在了十三娘的腿上睡的。
不過自己怎記得昨夜最後醉倒時,是躺在了葉薇睞的懷中,枕著她腿的。
不去糾結腿的問題,歐陽戎長籲一口氣,環顧一圈四周。
蓮舟頗小,比不上昨夜的畫舫。
那艘畫舫也不知去向。
蓮舟孤零零停靠在碼頭邊,江水拍打船
尾。
遠處江水上泛起橘黃色的金光,一輪不刺眼的紅日掛在天際,不知是升是降。
渡口熱鬧非凡,舟船有走有停,有旅客登岸,也有力夫卸貨,還有叫賣燒餅的,都能聞到餅香,暗咽口水。
雙峰尖渡口充斥著喧鬧聲,但似乎與他沉睡的這艘蓮舟無關。
明明隔得極近,碼頭與蓮舟,卻像是兩處世界一樣。
然而伴隨現在夢醒,喧鬧聲越來越大,伴隨餅香,傳入舟中。
舟外舟內,又融匯在了一起。
歐陽戎看了眼遠處的日輪,稍微有些分不清是日出,還是日落。
他回過神,頭不回的問:
“薇睞他們呢,走了嗎?我睡了多久?”
裴十三娘手撚火折子,點了一份沉香,輕緩說:
“葉姑娘、胡中使他們拂曉前就走了,船等了一夜,得按時出發。公子已經睡了一個白天,瞧著快要入夜了。
“公子醉……公子夢沉,拂曉前睡得尚香,大夥都怕打攪你,葉姑娘也是,叮囑妾身好好照顧您休息,她隨船啟程,去洛陽了。”
歐陽戎揉了一把臉龐,呢喃:
“倒也不婆媽,挺好。”
他扭頭,看了眼空氣繚繞而起的沉香白霧。
蓮舟正停靠在江畔,岸邊有戒備的護衛,也有丫鬟管家提著食盒,似是等待舟中某位女主人的吩咐。
裴十三娘背對家奴,麵朝著歐陽戎,巧手點香,嫻雅一笑:
“助眠醒神用的。公子飲酒,妾身怕公子起來頭痛,這香能解些酒,是妾身上個月在揚州大佛寺給公子求的,公子平日應酬多,用它方便醒酒……”
美婦人嘮嘮叨叨,歐陽戎沉默了會兒,後麵沒怎聽。
垂目整理了下思緒,他開口打斷:
“羅娘呢?”
“走了。”
裴十三娘眼睛微微上翻,打量歐陽戎臉龐,小聲說:
“和胡中使、葉姑娘她們同一時間走的,當時快早上了,估計她家人也要回來,需要避嫌,還是商賈之家,隻是路過潯陽做買賣,也不能久留。”
不等歐陽戎問,裴十三娘繼續道:
“公子為她寫的《琵琶行》,我們讓她好好收起帶走了,不過胡中使、元長史他們都很喜歡公子這首詩,各抄錄一份,特別是胡中使,說是要帶去洛陽皇宮,他說有貴人肯定喜歡……”
歐陽戎有些默然。
低頭檢查了下袖中,某副畫軸和某塊小墨錠都安安靜靜躺在麵。
他手指剛伸進去,臉色微微一變,中指指肚刺痛,縮掌握拳,但沒從袖中抽出手,隻是看了眼裴十三娘。
袖中,幫忙看護桃花源圖的小墨精咬完後,抹了抹小嘴巴,沾沾自喜,叉腰得意。
君子才不留隔夜仇,妙思不是君子。
就留就留!
歐陽戎吐看口濁氣,在裴十三娘的注視下,彈開了尖牙利嘴的小墨精。
他狀若無事的抽出了手,在桌下擦了擦指肚上化墨的口水。
裴十三娘起身來到歐陽戎身後坐下,接替了他,為其按揉兩側的太陽穴,
“公子是餓了嗎?”
“有點。”歐陽戎點完頭,再度問:“六郎呢?”
“官署有事,燕參軍白天先回去了,沒驚擾公子,他讓妾身留了句話,說是讓明府您不用
擔心江州公務,交給他就行,江州大堂不用常去,好好休息一段時日,若有急事,暗中約定喚您。”
聽到約定二字,歐陽戎抬眼看了下裴十三娘:
“嗯……”
不等他開口,裴十三娘又道:
“元長史是早上送完人回去的,說是舟睡的不舒服,也熬了夜,先回城去了。”
歐陽戎擺手:“沒問他。”
裴十三娘掩嘴一笑,小聲說:
“易指揮使走時,元長史瞧著就很不舍,還背身望天,不知道是不是在流小珍珠哩。”
歐陽戎撇嘴,裴十三娘含笑轉頭,去招呼外麵的丫鬟,送來飯菜。
她親自打開食盒,挽起裙袖,將熱騰騰佳肴————擺在桌上。
歐陽戎捏起筷子,夾了口菜,送入口中。
筷子頓住,他問:
“六郎忙,十三娘事也不少吧,在這兒坐了多久, 白白浪費一天。”
“才不浪費。”裴十三娘當即搖頭,不過在歐陽戎平靜的眸光下,她又怯怯的改為點頭,小聲說:
“是有一點,剛剛是有掌櫃過來,稟報潯陽石窟的事,又有生意談了……”
歐陽戎擺手打斷:
“你去忙吧,無需逗留。”
裴十三娘猶豫了下,起身前為歐陽戎倒了一杯熱茶:
“好,公子慢用。”
美婦人經過身旁,就要下船,一直低頭夾菜的歐陽戎忽然說:
“等下,有個事。”
裴十三娘背影頓住,款款施禮:
“公子您講。”
歐陽戎眼睛看著茶杯中晃動的水麵,輕聲:
“我閉門修養一段時日,十三娘若有事,先找六郎商議,他會稟我。”
裴十三娘聞言,凝視了會兒歐陽戎,像是明白些什,沒說破,緩緩的點頭:
“是,公子。”
頓了頓,她忍不住關心一句:
“公子好生休息,不用擔心城事,有燕參軍與妾身在哩。”
歐陽戎瞧了眼中聰慧能幹、忠心赤誠的美
婦人,溫和頷首:
“好。 ”
裴十三娘腳步沒動,半老徐娘卻像小娘一般歪頭,大膽道出:
“公子,你那篇《琵琶行》,妾身甚喜,和胡中使一樣抄錄了一份,不知公子是否允許傳出去。”
歐陽戎沉默片刻,輕輕點頭,又說了一句讓裴十三娘感到莫名的話:
“嗯,本就是贈給像羅娘那樣的天下無名氏的,也可把我名字隱去,佚名傳出。”
裴十三娘卻第一時間搖頭,堅持說:
“這怎行,本就是公子寫的,當然署名公子,妾身與胡中使沒人敢改。好了,既然公子不介意傳去,妾身也就放心示人了。”
美婦人眨了眨眼睛,施施然下船。
歐陽戎默然無言。
裴十三娘許是知道歐陽戎喜靜,將外麵守著的護院、丫鬟還有管事們全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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