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凱風

類別:未分類 作者:迦藍颯 本章:第77章凱風

    顯德三年正月初六,自郭榮派遣李榖為統帥南下淮河,已有整整一月。

    大周與南唐國土隔淮而治,自後晉以來,南北兩岸相安無事,似成默契共識。

    南唐之地本屬楊氏吳國,吳國大將徐溫養子徐知誥憑借自己俠膽奇遇,苦心孤詣二十載,終而罷黜吳帝楊溥,恢複本姓,更名李,改國號為唐,為與李克用、李存勖的後唐加以區分,是為南唐烈祖也。

    李在位期間,輕徭薄賦,息兵安民,交好毗鄰,致使淮南之地不同狼煙北境,呈現一片繁榮安寧之景,故有“北土士人聞風至者”不計其數,詩文駢飛、歌舞升平之勢,似有幾分盛唐遺風。

    南唐升元七年,李駕崩,李璟登位,一改其父內斂自治之策,對內驕縱,專寵佞臣,官場漸朽,對外則四麵出擊,包抄吳越,滅亡閩國,擊破南楚,因周邊勢力國小軍弱,南唐多得威風,璟帝自恃力強,又把手伸向中原,後漢李守貞、周初慕容彥超叛亂均有其背後聲援之影,唯恐天下不亂。高平戰時,他和契丹、北漢暗中聯盟,企圖一搗大梁國都,奈何有心無力,吳越、南楚接連複勢,亦讓其自顧不暇起來。

    如今中原實力秩序今非昔比,收複南唐,已在郭榮平邊國策的一念之間,勢在必得。

    正陽屬雙子城,橫跨淮河兩岸,李榖攜兵在周屬西正陽用了多半個月才搭好浮橋,趁冬季水位低淺,南唐把淺軍隊又撤了去,全軍便暢通無阻地到達唐屬東正陽,順勢誅殺敵軍數千人。可是,距正陽城不過數十公的壽州,卻成了阻礙他們繼續所向披靡的攔路猛虎。

    南唐統帥劉仁贍奉命守城,令李榖久攻不下,李璟帝當即命身居高位的劉彥貞率兩萬人自濠州馳援壽州,皇甫暉、姚鳳率三萬大軍向壽州東南重鎮定遠進發,意圖拱衛壽州陣地。#br... ...r# 李榖自知搭建浮橋之不易,南唐五萬大軍齊齊朝自己襲來,再加上他們本就少艦船稀、不善水戰,若是南唐戰艦悄無聲息地從背後截斷周軍和身後浮橋的去路,全軍覆沒當是必然。

    於是,他當機立斷,燒盡壽州城外糧草,返回正陽,麵向敵軍,保衛浮橋,亦是保衛返周的最終退路。

    戰報自前方傳來,郭榮鐵青著臉,月餘進攻又歸原點,故而十分不悅,當即下令李重進火速覲見。

    “壽州久久不能攻克,重進,朕想派你做先遣軍,幫朕穩住李榖後撤計劃,其餘的,朕來想辦法。”

    “通過李將軍此番虛實打探,便知壽州為南唐重兵把守之地,”重進望著羊皮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淮河城池,不禁詰問,“若是我們繞過壽州,奪取濠州,是否可行?”

    “斷不可行!”

    他倆驚訝地循聲望去,安歌從陽光直射後的暗黑角落伏地騰起,拍拍手上的浮土,便上前奪過戒尺,在羊皮地圖上細細比劃起來,“淮河沿岸共有六個重鎮,自上而下為光州、正陽、壽州、濠州、泗州和楚州,最上遊光州南鄰大別山,距南唐心腹之地甚遠,行軍不便,否之;最下遊楚州河麵漸寬,又直通漕渠,連接長江,南唐援兵極易乘船而至,否之;泗州與濠州位於中遊,若有上遊壽州、下遊楚州合力夾擊,城池得而複失風險極大,否之。”安歌拿起腰中短匕,直插壽州圖位,“故而,唯攻壽州,可分化上下,得壽州者得淮河,得淮河後,潰其心智,可勢得江南!”

    李重進眼前一亮,瞬間撥開整盤策兵之計的重重迷霧,讚許地伸出拇指,朝安歌示意,“皇後娘娘兵法日漸絕妙上乘,當令微臣刮目相看。”

    安歌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我哪有這好的計策?都是陛下自己想出來的。”

    “你何時從安陽回來的?... ...朕一點都不知道。”郭榮嘴角數日間少有地翹到耳邊,整個人從緊繃的狀態立顯平複。

    “天寧塔工程,我讓次翼監工了,因實在放心不下,便趕快回來準備開拔之事。”安歌望著他萬事皆親力親為的模樣,嘴唇都帶著幾分幹涸蒼白,著實心疼不已,“你一個人籌劃全盤計策,不食不休,內侍們不敢叨擾,就連我悄悄入殿你都不知道。我坐在殿角,看著你專注思考,聽著你自言自語,再加上我天資聰穎,看著看著,便了悟了你的計策。”

    “別怪我幫你說出來,你太累了,後麵還有很多累心累身的事,我能幫你的,便幫你分擔一點點罷。”

    郭榮當即通傳詔書,下令兩日後發兵親征,又命馬步軍都虞侯李重進為先遣統帥,代李榖指揮督戰複進反攻壽州!

    少傾,安歌和重進一前一後從滋德殿踱步而出。

    “你的身體剛剛痊愈,我看穩妥起見,還是請陛下更換戰將罷。高平一戰你受苦太多,南唐又是一場硬仗,我怕你頂不住。”

    見她扶著眉,一片鬱鬱多思的樣子,重進撐著結痂又痛癢的腰身,強忍發笑,“你如今當真是母儀天下,剛心疼完陛下,又來關心我,如此下去,小心早早變成小老太太一樣囉囉嗦了!”

    “我看你欠揍的樣子果真是完全好了,”安歌揮著拳頭在他麵前虛晃一陣疾風,“也對!當初紫宸殿修葺一新,本要做本宮與陛下的新房,誰知讓你鳩占鵲巢了好多天。既然吸走了些許鳳凰靈氣,也該好好為我和陛下出出力才對。”

    “是,皇後娘娘!”子期畢恭畢敬地彎腰呈禮,忽而停頓下來,“騅兒她……”

    “騅兒確實找到了,”安歌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隻是她目前不肯回來,有人保護在她身邊,你放心。”

    “既然如此,我上了戰場,便沒什可顧慮... ...的。”前一秒還在信誓旦旦的他,下一秒便徹底祭出鍾子期原原本本的雅痞風骨,“再者說,皇後娘娘的鳳榻可不能白睡!”

    安歌眼下隻想掐爛他這張隻朝自己肆無忌憚的嘴。

    他靈活接過安歌大力扔來的袖暖,遞回給她,好意提示,“出征前這兩天,多陪陪宗訓罷,他很想你,又不敢打擾你。”

    安歌回到紫宸殿,命禦廚將自己專門從安陽帶回來的粉漿飯、血糕、炒三不沾等一眾吃食重新加熱,又卷起袖口親下廚房,打算為宗訓和允予準備倆人最喜歡的糖粘子。半晌後,宮女畏畏縮縮地近身回話,說宮四處找不見他倆蹤影。

    安歌也不以為意,隻是差人出宮去夏虞侯和絳珠處尋找,有時政務繁多,宗訓隔三差五被夏叔夫婦接出宮小住也是有的。

    “娘娘!”半個時辰之後,那宮女氣喘籲籲地跪倒在她跟前,帶著哭腔回道,“奴婢去夏家的時候,隻見夏姑娘一人,他們都說今日沒有見過大皇子……”

    已化成漿又帶著滾燙熱氣的糖汁,順著鐵勺重重滴在安歌食指上,燎泡和憤怒瞬間一並發起,“次翼不在,你們就這樣看顧大皇子的!”她一把將解下的圍裙砸到宮女身上,“若是宗訓出半分差池,本宮親自剮了你!”

    “奴婢實在太累了,打了個盹,再醒來就找不到他了……”那宮女也不過十五六歲光景,正是貪玩貪睡的年紀,自知犯了大錯,匍匐顫抖著嗚嗚哭泣起來,“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還不快去找!”安歌看著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心窩連著手指,一揪一揪地發起疼來。

    她隨即帶著紫宸宮一眾奴仆和聞訊趕來的夏虞侯,把前朝、後宮、花園,甚至城牆上都翻了一遍,之後,安歌獨自站在宮內唯一一處活水之地——死寂般的滄月潭旁,怔怔地看著薄冰之上... ...鑿開的幾個黑不見底的冰釣垂洞,手腳已是一片冰涼。

    寒鴉撲棱著翅膀亂叫,一個人影和院落忽而鑽進腦海,讓她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飛奔到高頤宮前,一下又一下重錘著緊閉的院門。

    過了好久,大門才不情不願地打開個縫,露出柴守禮那張不屑一顧的臉,“皇後娘娘今日怎想起老夫來了?”

    “國舅,您見到大皇子沒有?”

    “沒見過。”他麵無表情地說著,便要關上門。

    “我們把宮翻遍了,都找不到宗訓,他真的沒有在您這嗎?”安歌急不可耐地用手肘卡住,不住央求,“求求您讓我進去找一找,他畢竟是您的孫子啊!”

    “可別!”柴守禮聲音瞬間高了八度,陰陽怪氣地指桑罵槐,“你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一個孤寡老頭,不敢攀你們的高枝兒,什孫子兒媳,我連隻貓狗都沒瞧見。”

    聽他如是說,安歌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就要跑走。

    “我告訴你,宗訓若出事,怪不得別人,隻能怪你!”安歌正要轉身,便聽他在背後朝自己豎著食指,冷言冷語,不留任何情麵,“你肚子不爭氣,隻生了這個男娃,又獨自霸著榮兒,不讓他納妃納妾,才令他子嗣單薄,宜哥他們沒了,你難道還要讓他再一次膝下空空嗎?榮兒要是就此絕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罷,砰的一聲,闔門而去。

    這些字句像是凶神惡煞的飛刀,一筆一劃、仔仔細細、分毫不差地插在她本已膽戰心驚的心口,一口氣息未順,竟逼得她噴出一口淋漓的鮮血來。

    踉踉蹌蹌地回到冰封的滄月潭前,安歌魂不守舍地開啟淚閘,撕心裂肺地吼著,“砸冰,快砸冰,快來人……救命!救命啊!”

    聞訊而來的郭榮從背後一把抱住幾近歇斯底的安歌,他... ...看著十幾個內侍揮舞著尖錘,聽著一聲聲敲在胸口的梃擊聲,雙目通紅,絕不相信那般乖巧懂事成小小一團、必定將會承接一生平安幸運的宗訓,竟會毫無知覺地躺在這冰冷的河底!

    他命夏虞侯和繼恩架著癱軟的安歌,已打定主意,快步朝南巷飛去。

    “鐺鐺鐺!”郭榮高聲振和,渾聲洞天,“快開門,是我!”

    院門很快便被開啟,顯得非比尋常又急不可耐。

    “你如願見到我了,”郭榮麵無表情中帶著十分篤定,“快把宗訓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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