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寂薇

類別:未分類 作者:迦藍颯 本章:第85章寂薇

    明月高懸於子夜,整片大周南征大營,除去守夜的衛侍,尚清醒無眠的,且或隻有他一人了。

    他吹滅了禦帳全部燭火,呆坐在窗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泛著灼灼柔光的彩雲,護月飄蕩,一直把它們從天穹這頭望到那頭。

    “榮哥哥,你快來,宗訓發燒了!”

    “安歌!”他突然清晰地聽到思纏已久的嬌俏女聲,驚喜間猛然起身,卻沒想左腳歪在地上許久,腳踝一度使不上力,致他全身重重摔在地上。

    繼恩聞聲連忙入內將他扶坐榻上,又往燭台加了些油,室內才生出半分人間溫熱。

    這十幾日以來,他的憔悴、清減和改變,肉眼可見。

    “她的聲音那清楚,就像貼在朕耳廓說的。一晃神,竟全不見了。”

    繼恩蹲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幫他揉開踝處的筋骨,“皇後娘娘說什了?”

    “她說宗訓病了。”郭榮的下顎越發顯著尖,臉色隱隱泛著病懨懨的黃氣,“她如此念著那孩子,不會這樣拋下他不管的,你說呢?”

    繼恩看著這些時日隻有提到皇後時,他才會稍稍泛發光芒的黑瞳,皺著眉頭,欲言又止。

    “連你也覺得她不會回來了?”郭榮雙手拇指發狠地摁住繼恩上臂,令後者難忍疼痛“嘶嘶”地抽著冷氣。

    “奴才罪該萬死,有件事瞞著陛下多日……大皇子的確病了,而且不大好。”

    “是什病?”

    “太醫說是痘疹,一直不見好,昨天傳來消息……說連呼吸都越發困難了,”繼恩強忍著淚,“這些日子聖上龍體不豫,前線戰事不順,奴才不敢據實相告,可是大皇子如今看著不好,奴才自覺瞞不住了……”

    “快給朕更衣。”郭榮焦急起身。

    “陛下?”

    “傳朕旨意,由馬步軍都虞侯... ...李重進統領南征戰事,其他各路軍隊按原計劃行事,若有不服從者,由李將軍全權處置。”郭榮撈過木架上的外衣,迅疾套在身上,當機立斷,“命禁軍徹夜啟程,隨朕返回汴梁!”

    “諾。”

    郭榮念著宗訓安危,心急如焚,因嫌輦轂行進極慢,由張永德帶著一百精衛和他率先策馬狂奔,期間換了三隻坐騎,幾乎晝夜未歇,終於在兩日後順利入京。

    見皇上突然出現在紫宸殿,絳珠跪在地上放聲痛哭,自責沒有照顧好大皇子。夏虞侯看了看隻身出現的郭榮,皺眉疑惑,“陛下,怎不見皇後娘娘?大皇子這幾日睡夢都喚著‘娘’,奴才夫妻倆實在沒有辦法!”

    郭榮沒有說話,全神貫注地望著原本粉雕玉琢的可人小人兒,此刻臉上、手上、身上皆布滿了可怖紅腫的痘疹,一粒一粒地似乎在發著芽,緩慢地吞噬著他渺小有限的生命力。

    宗訓極為痛苦地張著嘴,似乎在努力攫取置換的氣息,四肢被兩位內侍死死按著,十指因全身痛癢想要拚命掙脫搓撓,卻無濟於事。

    “朕的孩子……”郭榮心疼得幾乎滴出血來,一把將內侍推開,攏他入懷。

    “陛下萬萬不可!”太醫一擁上前,就要把他從郭榮懷奪下,“這麻疹雖是小兒症候,卻難保不會傳染成人,陛下萬金貴體,萬望保重啊!”

    這時,忽見宗訓突然張開雙眼,抬起自己被抓爛的掌心,撫著郭榮日漸濃密的胡須,嚎啕大哭,“爹爹!”

    郭榮不由分說地將太醫和其他人等趕出內殿,抱著宗訓合衣坐在榻上,聽著孩子錐心刺骨地一聲又一聲無比可憐地呼喚著“娘親”、“母後”,他的心都要碎了,父子倆索性抱頭痛哭,終於宣泄了多日來無處可說的苦楚和悔恨。

    看著重墮睡夢中還不住抽泣的綿軟身子,郭榮握著簽子... ...親手為他全身仔仔細細地塗上去痘的藥膏,有父親陪在身旁直到天明,宗訓不似前夜那般恐懼不安,一呼一吸漸漸平緩下來,唯有那隻小手一刻未歇地死抓著父親的衣襟,昭示著內心揮之不去的驚悸和企盼。

    一夜未眠,郭榮雙眼布滿血絲,強打著精神坐在時隔半年未曾踏足的朝堂之上,卻沒料到,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做過的最錯誤的一次決定。

    “啟奏陛下,如今宮廷內外,流言四起,微臣鬥膽請皇後娘娘現身,以平惑眾妖言。”宰相王溥受眾臣所托,持笏請奏。

    “流言止於智者,眾卿不必掛懷。”郭榮才知消息已漸傳開,心頭憤懣著,一口回絕。

    “陛下,流言過於板眼,在百姓之間傳播甚廣,大周大舉進攻南唐,本就讓民眾憂心,如今竟傳言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為他國細作,並已叛逃後蜀。事已至此,朝廷若不出麵澄清,我大周天顏與國威何在?”翰林學士竇儀見王溥自保為上,言語過於溫吞,實在著急,便直接揭開了這層遮羞布。

    “混賬!”郭榮大發雷霆之怒,當即下令竇儀以“汙蔑國母之罪”被斬首示眾。

    範質見往昔鮮有暴虐的帝王性情大變,嚇得什都顧不上,跪地求情。

    王樸見狀也有了大致盤算,心知謠言八成為真,此事不宜鬧得人盡皆知,連忙規勸,“陛下,您若是當庭斬了竇大人,有心人恐怕將借題發揮,再將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坐實,才怕是對皇後娘娘聲譽不利啊。還望陛下三思,刀下留人!”

    看在王樸的麵子,郭榮的怒氣才稍稍平息,勉強撤了號令。

    誰知,本逃過一劫的竇儀偏偏是個誰都壓不住的暴脾氣,經此鬼門關一渡,他竟委屈到火冒三丈,覺得自己耿耿忠心反被汙蔑,張口便是竹筒倒豆子,身旁的範質拉不住他,氣得直拍大腿,“陛... ...下,您知道嗎,蜀王前些日子封了個‘花蕊夫人’,寵冠後宮,恨不得將全部恩愛沸沸揚揚地廣宣四海,弄得人盡皆知,那封妃的旨意明晃晃地說她自幼長於東地,還說她姓‘符’!老臣話說到這,就不怕死了。隻想問陛下一句,這如何是好啊?”

    郭榮強壓住升騰的驚詫,“皇後於前線患病,現已回宮將養,若眾臣之中再有汙蔑皇後之言語,一概格殺勿論!”

    他甩著長衣從滋德殿鎮定離去,隻有緊握其右手的繼恩知道,主上此刻強屏的絲絲顫抖,是希望破滅不歸的聲音。

    這些時日,後蜀新晉的‘花蕊夫人’,已在孟昶的幻化下,超越一切玉環飛燕之名冠,成為當世風花雪月、風姿無二的代名詞,傳遍天南地北。

    因傳言花蕊夫人酷愛芙蓉,一國都城‘錦官’之名因此更換,而喚“芙蓉城”,惹得各地女子競相搶購芙蓉花鈿,畫貼在頰渦處,一顰一笑,恍如花開顏麵,一時間,洛陽紙貴之景重現巷尾街頭。

    窺不盡宮闈的雲朝雨暮,傳聞中的後宮三千粉黛無顏色,如今竟能耳聽眼見個結結實實。而又隨著那句‘花蕊夫人本為符姓’,將大周攪了個滿城風雨,人言可畏,達官百姓間議論之勢愈演愈烈。

    就連前線傳來的密信中,十封有八封過問此事,遠在**的趙匡胤更是連上三封奏折,請求帶兵攻打後蜀、奪回皇後,更令郭榮陷入焦頭爛額。

    天梯石棧,峨眉攀岩。初夏的巴蜀,已是中原少有的悶熱,惹得人滿身火辣辣的躁鬱難耐。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從連峰所夾魚道中蜿蜒駛出,“咯吱”一聲,戛然停在茂密的林叢旁。

    侍女將雙手反綁的安歌從馬車拽下推搡在地,恰好一雙雲錦白鞋進入眼簾,再往上看,費夫人此時已褪去華衣錦服,全身縞素地立在她身前,正鄙夷不齒地... ...望著腳下的女子。

    “你為何要這般對我?”對著陌生冰冷的生母,安歌死死凝視。

    費夫人二話不說,獨自提著她便往樹林深處走去,跨越各種荊棘險灘,約莫走了半個時辰,費夫人這才停住腳,將手中之人狠狠推倒在地。

    安歌反應極快地偏扭過頭,這才躲過眼見就要撞上的高聳石磚。

    待她定睛,便不可置信地看著已被時間藤蔓生長包裹的石碑,表麵斑駁卻又清晰異常地地刻著幾枚大字——“符氏長女安歌之墓!”

    “別急。你胸中疑惑,今日,我盡數給你解開。”費夫人緩緩坐在墓碑旁側的石條之上,顯得出離安靜,身下條石早已變得光可鑒人。

    於是,她帶著茫然無措的安歌沉浸在往昔的回憶。

    “見到冠侯那一年,我十六,是村落孤苦伶仃的小巫醫,他三十二,是後唐功名顯赫的龍武都虞侯,那時後唐討伐黨項兵敗,他身負重傷,帶著幾個衛兵,翻過高山逃到我們村。我隨師父沒日沒夜地給他們刮骨療傷,整整一個月,才把他們從死神手搶過來。冠侯身材高大威武,手掌足足有我兩個大小,靠著他肩臂,我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心安和滿足。每次和他接觸,哪怕隻有目光對視,我都覺得這是靈山神的恩賜和指示。我以為,我們會轟轟烈烈地愛一輩子。兩個月後,我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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