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多年了，韓培文想過很多種和楊蔚重逢的場景，但絕不是這個樣子。

    他這次回省城純屬偶然，卻被高中同學王鑫磊撞見了。

    王鑫磊看到他像看到活鳳凰一樣，不知道怎稀罕才好，拿起手機不到十分鍾就組織了場老同學聚會。

    當年高中一畢業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各奔東西，最後能留在省城的都算混得不錯的，約莫有一二十人，擠在金碧輝煌的包廂憶青春談過往，不知道多熱鬧。

    韓培文一徑微笑著，趁他們不注意把單買了。

    王鑫磊非常憤怒，嚷嚷著韓培文不給他這個東道主麵子，非要帶大家再轉戰ktv。

    他不忍拂他麵子，點頭應了。

    一行人從鬧哄哄的飯店出來，站在街角等車從停車場開過來。

    已經是深秋了，夜涼如水，路上行人稀少，巴掌大的梧桐葉時不時擦著頭頂飄下，踩上去“哢嚓”一聲脆響，說不出的蕭索料峭。

    韓培文裹了裹身上的薄呢黑外套，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他們應該常聚，熟稔而又親密，相互嘲弄調侃著，時不時爆出一陣大笑。

    他也不由地跟著微微笑，眼神無意識地飄到了對麵。

    街角對麵有個攤主要收攤了，正在慢吞吞收拾東西。

    還未入冬她已經裹上了臃腫的藍棉襖，八十年代那種，現在很少見了，頭上戴了頂老太太常戴的圓形毛線帽。

    動作倒是挺利索，先把桌子折起來，然後和爐子，凳子，鍋碗瓢勺一起放到一輛三輪車上。

    東西可能有些重，她看上去相當吃力。

    大概等車等得太無聊，大家的視線都跟了過去，有女同學感慨：“賺錢難啊，越是底層老百姓越不容易！”

    旁邊留著長波浪的班花也點頭，說：“是啊，和她起早打卡，被老板罵兩句算什呀。”

    ……

    一時之間，大家紛紛應和，頗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欣慰。

    車還沒來，對麵那個攤主卻收拾完了。

    可她又不知從哪兒拖出來一個碩大的蛇皮袋子，地上有堆飲料瓶和易拉罐，大概是之前的顧客留下來的。

    她抬腳，快準狠，一腳踩扁一個，然後用一個長長的夾子夾起扔進袋子，動作無比嫻熟——這活兒顯然是幹慣了的。

    不知為什，韓培文心中突然生出一絲異樣，那身形說不出的熟悉。

    忽地起了一陣狂風，把滿地落葉都卷到了半空，冷不防把攤主的帽子也吹歪了，她慌慌張張伸手去捂，狼狽中口罩也掉了，一張臉被這群人看了個正著。

    桔黃的街燈下，她雖皮膚黎黑粗糙，但五官姣好，隱隱還有份娟秀。

    韓培文身邊的人瞬間都安靜了，不，是整個世界都安靜，空氣似乎都凝固了，他隻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的衝擊聲。

    有女同學尖著嗓子叫出了聲：“天，楊蔚，是你嗎？”

    楊蔚正手忙腳亂，聞聲抬頭望去，發現街角的路燈下，一群衣著光鮮的人正齊刷刷地望著她，目光炬炬，逼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可他們的表情卻異常鮮活清晰:多數人是詫異的，有的一臉憐憫，有的帶點幸災樂禍，還有的。

    楊蔚的腦袋像被炸了下，雙耳轟地一聲巨響，臉上卻立刻露出了笑，說：“這巧，大家在這兒聚呢？可惜今天收攤早了，不然可以嚐嚐我的手藝。”

    沒有人說話，人群出現了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揚聲問道：“楊蔚，你怎擺起路邊攤了？”

    隔著馬路，那聲音聽上去突兀而尖刻，像薄薄的刀片，刮得人心發毛。

    “我幫你，收好了和我們一起去聚聚吧！”

    老班長高峰大步向楊蔚走了過去。

    楊蔚衝他笑笑，略帶調侃地說：“這是技術活，班長你搞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