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蔚把車蹬回租住的小區時，臉上那兩行淚早就幹了，那一塊皮膚緊繃繃的。

    其實，她一進小區就清醒了，仿佛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又仿佛機器人被按了開關，立刻機械重複地按照既定程序運行起來，剛剛那點子傷感變得遙遠而奢侈。

    是現在的她不配擁有的奢侈。

    她租的是個老小區的一樓，小小的一室一廳，帶了個院子。

    剛來這個城市時，她咬咬牙拿出一大半積蓄付了整整兩年房租，就是貪圖這個院子。

    靠院牆的位置有一棵很粗的桂花樹，已到深秋，葉子早就開始脫落，隱隱有一星半點的殘花敗蕊，靠近了還能嗅到幽幽冷香。

    楊蔚長長呼了一口氣，剛才澎湃的心情已經平複得差不多了。

    她扯出一條很粗的鐵鏈子，連車帶家夥式鎖在了樹上，雖然不是什值錢的東西，卻是她吃飯賺錢的工具，她不能不謹慎。

    鎖上院子的鐵欄門，她急急奔向了隔壁單元。

    三樓的白嬸辦了一個小飯桌，專門托管家長顧不上的孩子，小牧每次都是最後一個被接走的。

    白嬸五十多歲，圓圓的臉總是笑眯眯的，看上去特別喜慶。

    她子女不在身邊，所以格外喜歡孩子，小牧放在她那楊蔚一百個放心，就一點，嘴太碎，又熱情得過分。

    尤其是今天，話越說越多，越說越沒分寸。

    楊蔚牽著小牧的手告別了好幾次，她還在喋喋不休：“楊蔚啊，這好的孩子不能沒有爸爸啊，你還年輕，下半生也得有靠才行”

    楊蔚趕緊捂住孩子的耳朵，心非常煩躁，又不敢隨便得罪她，強笑道：“白嬸，謝謝啊，明天還要早起，我們先回去了。”

    小牧一把扒拉開她的手，大聲喊道：“白奶奶，我有爸爸，我爸爸又高又壯，總把我頂在肩膀上，還帶我去過動物園，坐過摩天輪！”

    楊蔚一驚，他們母子很少談這個話題，沒想到幾年前的細節他居然記得那清楚。

    再低頭看孩子的眼睛，清亮亮的，麵寫滿了倔強。

    白嬸也有點意外，追問：“那你爸爸呢？”

    小牧：“他去南非了，我媽說等我娶媳婦的時候他就回來，到時候會給我帶回來這大的藍寶石，紅寶石，還有金剛石呢！”

    小牧用手比劃著，一臉期待和驕傲。

    都是平時隨口敷衍他的話，難為他記得這清楚。

    楊蔚雙頰一熱，心五味雜陳，低頭拖著小牧逃也似地走了。

    白嬸追在後麵絮絮叨叨：“小牧今天吃菜吃多了，回去給他喝水啊，星仔明天見啊！”

    她對小牧倒真是一片熱忱。

    回家路上，小牧有些疑惑，問：“媽媽，我說錯話了嗎？”

    楊蔚嘴巴張了又合，還是把舌尖上翻滾的話咽了下去。

    她彎腰把他抱起來，小聲而堅定地說：“小牧說的沒錯，等你娶媳婦的時候你爸就會回來。所以你要乖乖聽話，好好吃飯，長成個真正的男子漢，到時候把嚇他一跳，好不好？”

    小牧童高興了，大力地點頭，像小時候那樣親熱地摟著楊蔚的脖子，然後把小小的臉龐輕輕貼了上去。

    溫熱的鼻息撲在楊蔚耳邊，她感覺自己的心瞬間變得無比柔軟，化成了一灘春水，幸福而滿足。

    這小的孩子，還是需要相信聖誕老人的，“童話都是騙人”的殘忍，等他們長大了再自己去領略吧。

    她暗暗想。

    小牧已經七歲了，重得像個小豬仔，楊蔚抱他走了兩步就開始喘。

    小牧立刻感覺到了，掙紮著要下去。

    楊蔚不肯，想起他說“爸爸頂高高”時的語氣，渾身生出蠻力，一路把他抱回了家。

    小牧幸福極了，把今天新學的宋詞背給楊蔚聽，背到“此事古難全”的時候，娘倆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