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鎮的野墳場在一塊荒地上，周圍又安靜又淒冷，一塊塊墓碑擠在一起幾乎沒有間隙，到處長滿了雜草和灌木，讓人很難下腳。

    男人站在一塊刻著“周揚帆”的墓碑前燒紙，“船哥，我按照你說的給你做了個二維碼刻你墓碑上了，掃描後就能顯示你寫過的幾千封情書，拍過的上萬張照片，唱過的幾千首歌，當然還有和所有交往過女友的合影，但我花了一天時間給女生們都修上了口罩，你也原諒我，這墳頭掃出別人照片真有點晦氣……哦對了，你露點那幾張我沒傳服務器。”說完他從拎過來的袋子拿出一瓶茅台和一瓶拉菲，“生前你是最愛女人，其次是酒，我是不懂女人也不懂酒，就隻買了我認識的，你也別嫌棄我土老帽，反正按你要求中西合璧全給你帶過來了，你是先喝哪一個呢？算了，問你也白問，都給你澆在這土縫，慢慢嚐吧。”

    周揚帆死後第一年的清明節，和他通電話的男人按照他的遺囑過來祭奠他，無兒無女的周揚帆也沒有父母家人，在他出生的年代因為某些原因被丟棄的孩子不在少數，他就是那其中之一。揚帆是在一個木頭小船上被他父親發現的，那天正好是周德高撐船去田施糞的時候。

    周德高一生都是和土地打交道的農民，年近半百的他沒有媳婦，沉悶而重複的生活在那天得到了轉變，“我要有兒子了！我要有兒子了！”，當他親手抱起小木船中哭泣的嬰兒舉到空中，眼睛充滿了光芒，這爍亮的光直到他離世那天才熄滅。

    葉鎮都傳開了，孩子是木桶撿回來的，和當年的唐僧一樣，是福相！這時候木桶和小木船已經不重要了，周德高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大家關注和祝福的愉悅，這讓他更加堅信自己吃了這多年苦終究會因禍得福，他的福終於來了。

    周揚帆的名字是他爹請葉鎮唯二的教書師傅之一翁愛國給取的，去之前他特地先去廟燒了個香，“老祖宗保佑我兒。”說完重重對著地麵磕了三個頭，那一聲聲皮肉磕碰磚頭地麵的聲音是一個農民最虔誠的祈禱聲了。

    “聽你說的，這孩子其實生在小船上，能活下來是大難不死，以後的一生呀，應當在這命運的小船上揚帆起航，乘風破浪，做一個堅強的人好人民，啊，那就就叫周揚帆或者周乘風吧。”

    周德高摸了摸下巴的胡渣，沒聽太懂，心想著周乘風聽起來像是要瘋了，不行，周揚帆好。“周揚帆這個好啊，太好了，謝謝翁老師，這有一斤饅頭幹，你拿著。”

    當時離開放沒幾年，葉鎮屬於比較落後的農村，雖說比六七十年代的情況樂觀很多，卻也因為無法和新農業工具接軌依舊處於生產力低下的時候，這一斤饅頭幹依然算是比較能證明態度和心意的了。

    翁愛國自然也不客氣，笑嘻嘻地收下了，“哎呦，這客氣幹嘛呢，體麵人就是不一樣啊哈哈哈，孩子跟著你準好！”

    之後為了解決這孩子的領養問題，戶口問題，各種各樣的問題，幾乎送光了這位孤寡中年大叔半輩子家所有能送的東西，過程的艱苦實在不想多言，好在結果是好的，這下笑臉終於來到了周德高的黝黑的麵容上，這張被歲月磨礪的黝黑的臉頰憨厚地笑著，湧出的淚水縱橫在溝壑之間又滴落在生命之土上，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好像幾十年的情緒突然蓬勃而出，嗖得一下他整個人都舒坦了下來，“兒子”這個詞像一個神聖的標杆，指著未來那充滿希望的方向，那有模糊朦朧又無比清晰的路延伸到望不到頭的遠方。

    跟著父親長大的的周揚帆打小沒喝過母乳，周德高總會想盡辦法去鎮上找人買點奶粉，這是他從隔壁外出務工回來過年的女人那聽說的一種給小孩喝的東西，這玩意對小孩發育非常好，隻是非常難買。怎辦？難買就背著孩子到處打聽，走到哪跪到哪，那時候周德高腿腳就時常突然抽筋，每次都弄得他一身冷汗，有時候一跪不起就是這毛病突發了。那差錢怎辦？掏家底，還差怎辦？賣血！那是一個可以賣血的年代，隻要可以掙錢，什都可以交易。

    所以周揚帆曾說過，他身體流淌著一半的血是他的養父提供的，這個半輩子低頭看地的男人在遇到他那天終於抬頭看天，並無條件的把自己剩下的十一年的目光都交給了這條自由的船。如果說收養周揚帆是第一次給他生命，把他養大是第二次給他生命，那六十一歲的周德高便第三次把整個生命給了周揚帆。

    “揚帆啊，別出去太遠，”已經年邁的周德高正在爐灶旁燒火，“晚點回來吃飯，今兒有好吃的！”

    十一歲的周揚帆已經展現出自己外貌的優勢，身高已經接近一米六，肩膀寬闊頸背直挺，鼻梁挺拔，皮膚白皙，一股子颯爽之氣也從他眉宇中溢出，清澈的眼神仿佛開著最大的光圈享受著這個世界，留著短發的他微笑著答應了父親的話，“我就去船上和他們烤山芋玩，吃飯叫我，爸。”

    村的小女孩都喜歡和他一起玩耍，能說會道會哄人開心讓他很受歡迎，隻有一個叫陸曉芸的比他大一歲的女生很少和他說話，也很少在學校外看到她。這讓他心對她充滿了好奇，這種好奇很快變成第一份懵懂的愛慕。

    其他四個人已經在門口等他了，陸曉芸也在其中，當然這是周揚帆特意囑咐其他人的，理由就是“增加葉鎮小學五年級的凝聚力”。

    三個小孩一人搬了一塊磚頭，周揚帆搬了兩塊，“我幫曉芸搬了。”說完他撇了一眼陸曉芸，沿著岸邊跳上了水泥船，放下磚頭後又跳上岸拉著韁繩領著船頭靠岸後，一隻腳踩住了它，“你們上船吧，其他人先，曉芸最後。”

    兩個女生和一個小男孩上船後，周揚帆這才騰出手來登上船，“來，我扶著你。”然後順手拉著曉芸的胳膊把她拉了過來，兩人一不小心碰到了手，周揚帆一激靈後發現陸曉芸已經滿臉通紅，“沒事，別怕，我保護你。”說完又轉身對著另一個小男孩說，“你在這搭個灶，我去後院拿點草過來。”然後便跳下了船走向堆著草的後院，隨手抽了一把回來後發現磚頭並沒有組成灶台，“咋回事，咋沒弄呢？”

    “你讓我幹我我就幹嘛嗎？”男孩很不服氣地盯著周揚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