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接到這次任務總算是邁出了逃亡大計的第一步。替那空青公子尋找草藥的任務是否艱難暫且不論，至少杜若現在不必被綁在那遮天蔽日的山壁之上，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行程。雖然這附近崇山峻嶺，要去到更遠的地方探路也不切實際，但杜若相信自己至少可以熟悉附近的環境，逃若逃不成，先藏起來再做打算也不錯。

    而且——杜若在爬山時如是想道——倘若這次自己當真又快又好地完成任務，指不定自己能獲得霹靂刀的信任，下一回再讓自己去尋找草藥。一來二去，她自然有機會在先前幾次的基礎上走得更遠，找到更隱蔽的角落。

    她這樣憧憬著，一麵充滿信心地攤開了那張被霹靂刀揉得皺巴巴的紙。畫紙雖撲麵而來一股霹靂刀隨身攜帶的腥臭，可紙張的質地卻溫潤柔軟，令杜若幾乎可以肯定，當那位“大名鼎鼎”的空青公子將這張畫卷交到霹靂刀手上時，絕非是這副又皺又蔫的模樣。

    畫卷所繪果然如那石龍形容，不過是一株再普通不過的草葉。可杜若自幼就喜歡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蒼耳師兄的藥書之中記載的奇珍異草早就被她翻了個遍，是以她一眼就能認出這便是一種名為“霍石斛”的名藥仙草，花形有若袖珍的珠釵，生長在雲霧繚繞的山石之間。

    一旦確認目標，再尋找起來就並不困難。蒼耳師兄平日采藥最喜歡喊人幫忙，大家也向來樂得去崇山峻嶺間尋幽散心，是以杜若自詡對采藥還算有些經驗。

    於是她花了一整天時間攀上山頭，拽緊繩索一點一點在山壁與野草間翻找，從日出找到日暮，終於在一蓬枯黃的野草下找到了一株開花的霍石斛。

    幽府與凡間縱然再有不同，可身處高山之巔的那種感覺卻還算類似。杜若疲憊地喘著氣在懸崖邊坐下，將藥籃緊緊抱在懷中，腰背酸痛不已，周身汗水黏膩，更可惡的是方才光顧著找霍石斛，眼睛連一刻未曾放鬆，此刻乍然遠眺，更是幹澀得生疼。杜若總算明白了蒼耳師兄平日采藥為何總是早出晚歸，而且總是喜歡喊人幫忙。

    蒼耳師兄再次闖入她心底。雲崖之下，忽有一陣山風攪動了無垠暮煙，一路撲麵蒸騰而上。杜若驟然被漫灌在山風與雲煙的環抱之下，頓覺一陣神清氣爽。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休息下去，必須去沿途探路，把一切地形軌道都記錄下來，一天之後，她就必須帶著這隻魔氣縈繞的左手腕回霹靂刀麵前複命。

    自打首次采藥回來，杜若便一直在苦苦等候著第二次出去的機會。隻是她沒想到機會不僅來得快，甚至來得多。霹靂刀好像很滿意她的工作，開始愈發頻繁地將藥籃與畫紙交給她處理。

    杜若也緊緊把每一次機會抓牢在掌心。不管是去找找藏紅花還是光葉蕨，她每一次帶回的都不僅僅是空青公子指定需要的草藥，還有日益豐富的地圖線條。她至少在地界碑上知道了此處的地名“光野”，而不是以“幽府”籠統地代稱。她知道附近總共有三座大山，七條河流，隻不過路卻少見，想來這是幽府與凡間交界之處的野外，本身就罕有人煙，唯有直道兩條，常有魔族車隊來往，從光野通向魔氣更加濃重的青城。那是魔的市鎮，集散之處魔來魔往，好不熱鬧。魔君要與光野聯係，想必也是通過那新修的兩條直道。

    可無論杜若怎樣找，她找到的始終隻是通往幽府深處的路，而非通往凡間的路。杜若不覺開始憂心，她擔心幽府通往凡間的路也許隻有一條，那就是他們戰俘現在正在挖掘的石壁之路。

    杜若擔憂之餘，霹靂刀已興衝衝地過來將新任務交給了她。自從杜若替他找草藥起，霹靂刀的臉色是越來越好，想必是因為他能在規定期限內把規定的草藥上交給空青公子，把空青公子哄得越來越高興，自己也有了不少好處。想想上次霹靂刀在石龍麵前把空青公子貶得一無是處的樣子，再看看現在他奉承成功小人得誌的架勢，杜若便在心中嗤之以鼻。

    “空青公子這次特地叮囑我，要我去悠然山的雪方池邊找這個東西。去悠然山得翻過旁邊那個青螺山，然後啊那個雪方池，我聽說據說是在一個什什洞，”霹靂刀一臉認真地向杜若反複交代，到處比劃，“而且這次給了我五天時間，看起來還挺難找的，你還不趕緊找去！”

    杜若接過畫卷，見畫卷上是一種奇異的小花，莖上僅帶一葉，瓣輕蕊柔而微微成卷，這倒是杜若未在蒼耳師兄醫書上見過的。興許這是幽府特有的植株，凡間的醫家典籍毫無記載。

    不知目標，就意味著不知去何處尋找。悠然山僻遠而溪穀縱深，若要翻遍所有池塘，就算十天十夜都不一定能尋得到。杜若瞧著畫卷，不覺微微皺起了眉。

    她還是踏上了尋找單葉小花的路。山脊陡峭，溪澗深靜，杜若在水汽濕潤的山風之中緊緊攥住繩索，在山穀之間的洞口前像是猿猴一樣蕩來蕩去，搜尋著所謂的“雪方池”。

    杜若在山腳的溪水邊枕了兩晚的星光入眠，在第三天才蕩著繩子扒在石頭縫間找到了所謂的“雪方池”。說來也好笑，這雪方池根本是深藏於悠然山南瀑布前的洞穴之中，若非杜若眼尖，在氤氳的水簾間瞥見了洞口滑石淌水的反光，又在洞口邊的崖石野草間發現一小塊斜插的竹簡，否則悠然山上大大小小洞穴無數，誰知她還要找到什時候？

    她攀著附近的斷崖，躍上瀑布邊上的平地，幾步趕到那隻竹簡邊。那竹簡被卷成一種可愛的圓形，散落在星星狀的粉白小花中好像一枚竹黃色的月亮，上麵歪歪斜斜地刻著幾個零散的字，杜若努力瞪大眼睛去看，果然見到“雪方池”三字。

    心下頓時鬆了口氣，杜若精神為之一振，連忙跑到崖邊探頭去找準洞口前幹燥的落腳之處，可她左看右看，洞口前的石頭都濕滑不堪，顯見是長年累月浸泡於瀑布的飛沫之下。

    杜若沒了轍，可她知道自己決不能在此刻心生退意，牽牛大嬸與長須爺爺還有阿春，還有千千萬萬的楚國百姓都無時不刻想逃出這階下囚的日子。她還未能幫助他們找到出路，就決不能就此停步。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理清思緒，思忖半晌，先解開背上的藥籃，又在山崖邊挑選一塊最結實的岩石，將繩索的一段繞於石上，然後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助跑幾步，拉緊繩索，直接朝洞口飛身躍去！

    雙腳懸空的那一刻，杜若隻感到一陣昏天黑地的眩暈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直到腳下濕滑的觸感令她險些一跤跌倒在地，她這才驀然驚醒，同時驚慌地意識到瀑布的水聲就在耳畔隆隆作響，越來越近——

    不是這個方向！杜若倉促之間，隻顧著本能地旋過身子向洞倒去，然後悶呼一聲後背著地摔進洞中的濕草之上。

    瀑布聲依然在耳畔回蕩，不過所幸這一次不是近在耳邊。杜若喘著粗氣躺倒在草地上，仰麵呆望著幽深漆黑的洞頂，腦海中無意識地閃過一些關於蝙蝠怪與鍾乳石的傳說，直到氣順過來，才支撐著翻過身來去找畫卷上的單葉花。

    她一回首，雪方池就靜靜地映在她眸間。瀑布深澗之中，一汪清潭波光盈盈，其色青深有若碧玉與幽竹。池邊是一小方草地，草色暗沉，花色透明，顏色可謂涇渭分明，讓杜若一眼便找到了那單葉的透明小花。

    杜若長長呼出一口氣，在無人的洞穴暗影之中，她幾乎想要歡呼出聲。她連忙上前動手采下三株花來，小心翼翼塞進自己的衣袋中，這才釋然地轉回身想拽住繩子回去。

    慢著，繩子呢？

    杜若的心登時凍結了——想來是當時她險些摔倒時，一著急，鬆了手，把繩子丟在了洞外。

    “那怎回去交東西啊！”杜若再也忍不住了，在無人的洞穴中扯開嗓子狂呼一聲，惶恐地雙手抱頭在洞口慢慢蹲下。雷鳴般的瀑布聲將她的呼聲輕而易舉地遮蓋而過，她自己都要聽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隻能盯著瀑布下方的深澗，狂亂地揉著頭發。

    如果從水路走呢？此處的瀑布氣勢宏偉，水量豐富，也許積蓄了一潭深水在下，何況地勢比起那日尋找霍石斛的星野山相比，也不算太高。隻要跳下去不砸到水下的石頭，她應該可以遊到岸邊。

    杜若抱著一頭揉亂的長發，目光努力穿過瀑布激起的雪浪雲霧試圖看清水下石頭的分布，卻是一無所獲。

    “我怎會在這，為什不在公主府，為什不在師兄師弟們身邊！”一股悲憤之氣直衝心底，衝撞著她的四肢五官，令她不得不猛地長身而起舒展開四肢來，“不錯，就站在這亂喊亂叫怎能複興大楚？怎對得起公主和決明壯士，怎對得起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