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充儀一連摔了好幾個茶盞，然後卻出奇地安靜下來，臉上帶著滲人的冷笑。自幼陪伴她的芊兒不禁背後一寒，因為她知道，這預示著有人要倒黴了。就比如從前在聶家的時候，還是聶家三小姐的婉充儀被大小姐欺負，前者便是這樣神情，然後第二日聶家大小姐的貼身肚兜便出現在了西街盡頭那家鐵匠那好色嗜賭的不成器的兒子身上。聶家大小姐不願嫁給那樣的人，可這件消息卻傳得滿城風雨，最後大小姐隻得自盡以示清白。從那一刻起，芊兒就知道自家的小姐，聶小煙，是一個狠角色。

    隻不過每次倒黴的人都不是自己，故而芊兒也略微放心，隻等待主子發號施令。這些年，自家主子入宮，前些日子韜光養晦，後來愈發得寵，也拋棄了從前那些藏在背後的手段，每每生氣了，便折磨人出氣，遭殃的，往往是一些宮女。隻是憑著芊兒與她的情分，芊兒從未遭殃。不過這次的倒黴鬼有些特別，並不是宮女——

    “芊兒，”婉充儀的聲音高傲，“不要清理這些，去叫傅嬪來。”

    “是。”芊兒立即離開了縝心殿。

    不久，芊兒便帶來了一身素色的傅嬪。隻見傅嬪低著頭，幾個月前眼中的清高與孤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怯色與恐懼。“傅姐姐來得好巧，妹妹正讀著《三國誌》，讀到曹丕命曹植七步成詩，妹妹便想，傅姐姐頗有才學，想必也可以七步成詩。”

    傅嬪隻低著頭，喃喃道：“修儀——”

    “叫什修儀，豈不生分了？”婉充儀婉然一笑，說道，“叫我妹妹便好，你永遠是姐姐，我永遠是妹妹，咱們姐姐妹妹一輩子啊……”

    “……妹妹，嬪妾實在——”傅嬪抬頭，為難道。

    婉充儀的雙眸淩厲掃過傅嬪，說道：“傅姐姐這是瞧不起我咯？”

    “嬪妾不敢。”

    “既然不敢，那便立即做出一首詩來，”婉充儀傲然道，“今日紅梅開得正好，傅姐姐便做一首關於紅梅的詩罷。”

    傅嬪再不敢推脫，抬腿走了一步，剛要吟誦，婉充儀立即道：“在那兒走我看不清，不如在這兒走罷。”她纖纖玉指所指之處，正是先前摔了許多茶盞的地方。碎瓷四處都是，茶湯成灘，在昏黃的燭光下將婉充儀的姣好麵容映得扭曲。

    “傅姐姐不做也可，隻是如今妹妹依附上了皇貴妃，若是與你發生爭紛，你說皇貴妃會幫誰呢？”

    傅嬪便忍氣吞聲，還好，如今足上這雙鞋鞋底還算厚些，隻是鞋底以漆塗白，略有些打滑，走上這些茶湯實在是……

    隻是若不遵從，還不知道婉充儀要以什樣的方式折磨自己。如今她正得寵，又有激將封後的皇貴妃依靠，還是采薇宮的主位，想要對自己下手輕而易舉。

    傅嬪便狠下心來，抬腳踩上了一片茶湯。口中吟道：“嚴冬出寒梅……”腳下大概是踩了一片碎瓷，故而有些不平衡。剛要邁另一隻腳，腳下一滑，便整個人摔倒在一地的碎瓷上。傅嬪第一感覺便是好疼，皮膚不知被刺破了幾處，耳邊還聽見婉充儀悠揚的聲音，這聲音在她聽來，如同地獄的惡魔：“呀，傅姐姐不小心摔倒了，芊兒、蘿兒，快把傅姐姐扶起來。”

    傅嬪幾乎是被二人架起來的，她的左腿上似乎劃開了一條大口子，火辣辣地疼著，右腿的膝蓋被碎瓷刺中，恐怕傷了骨骼。血一滴滴地從素色的衣裳上滲出來，染紅了一片，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她不敢抱怨，隻是孱弱地說道：“我……我不必再作詩了罷。”

    “咯咯咯……”婉充儀發出如銀鈴般的笑聲，在此時聽來，卻如同惡魔的尖叫。隻聽她說道：“自然不必了……”她起身，走到傅嬪身邊，右手輕撫傅嬪衣服上的血跡：“這點點殷紅，已是似紅梅盛放了，妹妹還不知道傅姐姐不僅擅長文學，更是擅長作畫呢。”說完，轉過身去，不再看傅嬪，冷冷說道：“玥妃因為我分不清紅玉髓與紅瑪瑙而瞧不起我，你也因我不懂得詩文而瞧不起我！甚至連皇貴妃也是瞧不起我的罷！可是她們一個是皇貴妃，一個是玥妃，你一個小小嬪位，憑什瞧不起我？！”婉充儀伸出手，拔下傅嬪頭上唯一一支銀簪，看向那尖銳的一段，眉間露出狠色。她手一揚，狠狠地向傅嬪的頭皮刺去。一下、兩下……人的頭骨堅不可摧，可皮肉之苦卻也可以痛徹心扉。傅嬪起初尖叫，芊兒卻狠狠地按住了傅嬪的嘴……

    婉充儀終於發泄完畢，扔掉銀簪，吩咐人把早已昏過去的傅嬪送回墨心殿。她幽幽道：“我分不清什是紅瑪瑙，什是紅玉髓，可我分得清什是紅麝香珠！芊兒，去尋了紅麝香珠磨成粉送給傅嬪做傷藥，一定要讓她用，一定！”

    芊兒不敢怠慢，立即道：“是！”

    婉充儀仔細尋思，覺得今日做得有些過了，可那又怎樣？傅嬪是斷然不敢告訴任何人的。從前她與傅嬪總是位分相同，可傅嬪擅長文才，她總覺得傅嬪高她一頭，心中暗暗不忿。如今傅嬪隻能屈居於自己的淫威之下，婉充儀感到十分得意。

    次日請安，眾妃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維著即將封為皇後的媚央。說到媚央的恩寵，瑾修容得意洋洋道：“昨夜娘娘向儀元殿送了紅豆羹，據說是相思之意。皇上立即放下手中的朝政，也不顧昨夜翻的是婉充儀的牌子，便趕去了翊坤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