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鳳鳴宮，燈火通明，四處都掛著龍鳳圖案的燈籠。一張紅毯自大門鋪至鳳儀殿，媚央攜元翠一步一步地走進去，呂熙在鳳儀殿門口向媚央點頭示意。媚央走入內殿，隻見景弋端坐在大紅的床上，床上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四樣，便是民間的“撒帳”。景弋興致盎然道：“民間的傳說，我們總會有第二個孩子的。”

    媚央神色一暗，景暄死時，媚央囚禁朝雲殿，連自己親生兒子的最後一麵都沒有看上，亦不曾聽見一句安慰之語。如今見景弋如此，未免覺得諷刺。

    景弋察覺到她的神情變化，隻當她是為了景暄而傷心，便說道：“你放心，咱們的暄兒不會白死，你若願意，當年的事，還可以重新徹查。”

    “時隔多年，”媚央低下頭，聲音帶著嗚咽，“又如何還能查清？央兒隻要現在一切都好，便可滿足了。”慎賢妃已死，媚央自覺是報了仇的，哪怕再度查清，景弋也不能株連慎賢妃的九族，更何況何家現在也歸於朱家麾下。

    景弋見媚央如此，愈發疼惜，又說起媚央初次侍寢之時：“那時你頭上隻戴了一支碧玉簪，當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朕心甚悅。”

    媚央隻暗想，景弋所心悅的，怕是碧玉簪背後自己的生母罷。當真可憐了母親，生前因這樣的薄情人被太後強行賜入了朱府，飽受折磨最後香消玉殞，死後還要看著自己的女兒嫁給那個男人。媚央的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抗拒。

    可這抗拒是不合時宜的，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夜：大紅錦被、朱紅紗帳，兩側鎏金雕祥雲托盤托起精致的龍鳳花燭，是那樣得喜慶。可正是因這樣的喜慶，媚央才不得不想到那些事情。

    “央兒，你怎了。”景弋見媚央神情反而更加憂傷，不由發問。

    媚央凝視著景弋的雙眸，心中不由質問，那日自己對景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喊出那些令人難堪的話語，景弋如今都忘了嗎？原來人的意識當真可以有這樣的魔力，從前那些事，竟然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繼續進行著看似完美無瑕的生活。在自我欺騙式的自我安慰，每個人都告訴自己，自己已經得到想要的了，可得到的東西是真是偽，又有誰知曉呢？

    可是媚央知道，朝雲殿解除禁足後，媚央與景弋，也再也回不去了，兩個人之間生出難以磨滅的隔閡。而兩個人，一個為了權力，一個為了重現舊日的溫存，貌合神離地在名為宮廷的舞台上上演一場毫無猜忌的寵與愛。但一切終究回不去了，哪怕她如今已是他的皇後。

    不過與其這樣說，不如說從一開始就是錯的罷。媚央從未真心愛過景弋，一開始便是為了複仇，接著又是因為後宮爭鬥，當自己真正打算逐漸交心的時候，現實又給來她當頭一棒。於是她再次冰封了心腸，以狠辣的手段排除異己……而他，也是因為白幽蘭的存在才寵愛於她，後來，也隻不過是因為她的手段而給予她更多的寵愛而已。

    但在這一夜，媚央不想再演下去了。心中的抗拒從解除禁足的那一天起，逐漸積累，在這一日達到頂峰。她落淚，斂目不看景弋，嘴上尋了借口：“臣妾……想到暄兒，實在……”

    景弋歎了一口氣，語氣中帶了三分的質問：“央兒，你非要如此嗎？這可是朕與你的大喜之夜。”

    是了，隻可同喜，不可同悲，若是悲得不合時宜，便立即奉上不可察覺的威脅。大喜之夜又如何？這一夜，再如何燈火輝煌，媚央總不會忘了曾經有多少個夜她痛徹心扉地哭過，或者連淚水也流不出來，隻能悲傷的凝視著寂寞宮廷中的輝煌或破敗。

    媚央極力地抑製住悲傷，挽回這一夜的支離。然而淚光中她看見景弋臉上的溫柔一寸一寸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一寸一寸地悄然漫上他的臉龐。媚央不知為何，終於忍受不住，痛哭出聲。

    耳邊是景弋意味不明的聲音：“你在這睡罷，朕去偏殿睡。”

    媚央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哭腔道：“呂熙，好生照顧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