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央於鳳儀殿中品茶，元冬入殿稟報：“主子，容妃娘娘……歿了。”

    媚央一挑眉，想起去年的種種，不由情緒微微起伏。那些隱隱在心的疑心，她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隻由它們在心底暗浮著，漸漸的，它們也如細密織入錦緞的絲線一般，與她的心融為一體，難以分離了。

    “怎歿的？”媚央壓下浮動的心緒，淡淡地問道，甚至都沒有看向元冬。

    “芙……芙蕖宮說是自盡，可皇上叫按住不發，咱們也沒個準信。”元冬答道。

    此刻說“芙蕖宮”，言下之意必是媚央安插在芙蕖宮的眼線了。可惜當初的容妃思鄉情切，芙蕖宮中仆人大半是當年的西涼戰俘，剩餘也是內務府臨時調配。容妃不理宮務，其宮中少有調換，媚央更是難以向內安插人手。故而比起永熙殿中到處都是媚央的人，媚央在芙蕖宮的人手屈指可數，且大多都是原本在芙蕖宮的宮人。

    但媚央想到從前容妃的模樣，想來她也是會自盡的人，心中便沒什疑慮。一是因容妃本就有死誌，所以說是自盡，大抵也就是自盡了；二是因容妃雖與諸多瑣事牽扯甚多，如今的她在宮卻無足輕重，整個芙蕖宮形同冷宮多時，她自盡或因什旁的而死並沒有什關係。

    於是媚央便淡然吩咐道：“問過皇上的意思，若是自盡便按自盡處理，不予追封，妃嬪自盡是大罪，可她也沒什家人了，便說皇上仁慈大度不予處理，草草下葬於妃陵；若是病死，或是因什旁的，便追封為……賢妃，內務府擬二字封號，風風光光下葬……”媚央如今提起這些宮內事務十分熟練，其實這些都可以交給旁人做，隻是想到與容妃的過往，媚央便費了口舌親自囑咐一遍。媚央語畢元冬立即離開鳳儀殿向儀元殿稟報。果然，景弋要元冬說容妃是暴斃，且改追封位分為貴妃位分，封號景容。這一代表光明的景字看似不起眼，卻是大景的國姓，可見景弋對貴妃的餘情仍未了，隻是多年避而不見，卻叫芙蕖宮白白如冷宮一般罷了。但“景”字是大忌，故而後宮眾人提起阿曼依時，仍隻稱一句“容貴妃”。

    至次年春日，嫻貴嬪封為嫻充儀，與如充容平起平坐，甚至更勝一籌；妍婕妤封為貴姬，與嬈貴姬等同。第五次大選應時展開，十幾名新人入宮，多封為寶林、采女位，隻一位優秀的封了佳貴人。媚央一見她，便想起了從前的溫婉兒，怪不得在新秀中脫穎而出，還得了“佳”字封號，這“佳”字與溫婉兒的“嘉”和秦姒芍曾經的“珈”亦是同音不是？

    除了佳貴人阮氏賜了丹芍宮居住，其他新人多隨高位居住，或幾位一同在某宮居住，並沒有單獨一宮的盛寵，就連新封貴姬而搬出桃夭宮的徐沁藍也得了一位采女一同在沉錦宮住著。

    如今媚央常常覺得時光一晃而過，以韓氏、沈氏為首的一撥新人剛剛進來不久，便又成了舊人了。阮氏她們如今年輕貌美，是否三年後又要成為舊人？媚央隻知道如今景弋對後宮的女人愈發是走馬觀花似的寵愛著，從不真正上心，除卻那與溫婉兒相似的阮舒顏以外，不會有誰成大氣候。景弋如今不寵幸但仍在乎的，還是那些陪他一路走過的妃嬪們。

    宮的老人們中，和賢妃向雲漪如今已三十有八，在宮中位高權重，除了朱婈外，便是她協理媚央治理六宮最多。誰能想到，她當初隻是個人微言輕的小小王府侍妾，守著不得寵愛的女兒過日子，卻不知不覺地活過了與她一同在府的所有人，還獲得了尊貴的地位。但她也早已停了牌子，不能侍寢。偶爾媚央與旁人言起，說世道就是這樣不公，景弋四十有三還可左擁右抱，她們這些年過而立之齡的女子就多半已不能侍寢，似守活寡似的在宮過活。可宮哪個過了這個年紀的都無意於君恩，所求所圖的，不過權力或一方安穩。這也是景弋身為帝王的悲哀，他以為他身邊的女人都愛著他，實際她們都隻愛旁的罷了。

    而媚央除了打理宮中瑣事，最多的還是去桃夭宮看朱婈膝下的一子三女：景時當初被說成癡傻，可如今卻沒那糟糕，隻是平庸些罷了，反應略有些遲緩，在一幫姐姐妹妹中反而顯得可愛；文惠公主景妙略有病弱，喜好詩文，整日文文靜靜的十分討喜；文悠公主景姈卻十分活潑，整日似男娃一般，甚至要跟景昀學騎馬，自然景昀不願理她；文愨公主景婭還小，常常什都不懂跟著兩個姐姐後麵跑。媚央唯一的親生子景暄被景曜害死，如今收養的景昀與自己也全然不似母子，說不上如何覺得缺了什，隻是對於朱婈的兒女繞膝，媚央也是羨慕的。

    而今年夏日，還真有一件大事。景弋向來信任的王太醫如今年過六旬，已不能在太醫院任職，哪怕破例繼續任職他也心無餘力。太醫院院首一職便交由他最信任的徒弟衛天予，從此媚央也漸漸把太醫院掌控在手中。媚央便令衛太醫囑咐給如充容把脈的太醫悄悄給她下藥，絕了她再生育的可能，以免她幸運誕下皇子，又生了不該有的心思，至於旁人，媚央不做手腳，畢竟她們都不會成氣候，而自己做得越多，也越容易露出馬腳。

    自然，如今衛太醫也三十餘歲，卻仍然因蘇扶荔一事而不曾婚娶。媚央曾言他如今作為院首必須有家室支持，他並不曾完全拒絕，於是媚央以為他在此事上改了心意。當媚央提出要將鳳鳴宮的宮女許給他時，他卻搖頭拒絕，媚央無奈，隻道：“我若不催你，皇上也會催你，你為我辦了那多常人不能辦到的事，我也隻是想讓你後半生安安穩穩的罷了。”

    衛太醫謝過媚央的好意，離開鳳鳴宮，回太醫院去了。

    而漸漸地，媚央發現衛太醫來鳳鳴宮為自己診脈或是辦旁的事時，總是與琳琅一同談話，或是討論藥理，或是討論花草。衛太醫所講那些深奧難懂的醫理，琳琅總是側耳傾聽，也不嫌枯燥。有一日媚央喚了琳琅到跟前，問起此事，琳琅竟雙頰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