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寶林回到明馨殿，又想起方才與邵禦女的對話，心中煩亂不安，便回到寢殿，遣退除了自己從家帶來的朝露、晚霜二人。

    朝露擔憂地問道：“小主，您真的要按邵禦女所說的去做嗎？”

    汪寶林心躊躇不定，可想起邵禦女所說的那些話，不禁問自己，真的要什都不做將來“泯然眾人”嗎？父親少年得誌，可年紀越長，仕途就越不如從前，多半是因“江郎才盡”故。自己十幾歲到現在，父親最常念叨的便是這一篇“傷仲永”，說方仲永少年作詩，可成年後卻沒了才華，故而稱“泯然眾人矣”。她從小到大，看著父親的官途從輝煌變為頹敗，心中雖不同意父親的某些想法，可有一點心思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她決不要像父親那樣“泯然眾人”。於是她在閨中自知沒有旁的才華，便盡全力在詩詞歌賦上壓過所有閨秀一頭。從前年幼時京城有傅氏才女名冠京城，可傅氏也入宮了，自己總能脫穎而出了。漸漸地，到了自己適齡時，汪金依便盼望著入宮選秀拔得頭籌。可皇帝選秀不僅看文采，更要看容貌、才情，又兼有佳嬪阮氏那般僅僅是因與曾經的寵妃相似而得封高位之流。入宮後，同屆佼佼者甚多，自己身在寶林之位，卻不甚得寵。她心急萬分，因此才眼紅江美人而做出那般誣陷的事情來。如今一個上好的機會呈現在自己眼前，可以一舉除去江氏、董氏這些令人厭惡的寵妃，她如何會與其失之交臂？哪怕有著風險，她也甘之如飴，“不成功便成仁”，她這樣告訴自己。

    汪寶林又想到，邵禦女說董寶林唱那些曲子，興許是後者命該如此呢？汪寶林仔細琢磨，可她熟知詩詞，卻不甚懂戲曲，並不知道邵禦女提到的那幾句是什曲子。事實上，哪怕她精通戲曲也不會知道，因為那幾句分明就是邵禦女胡謅出來的。但她借用這幾句話安慰自己：這是董氏的命，她注定要命喪於秋日蓮池之中。

    於是汪寶林眼中的猶豫漸漸化為了堅定，她輕輕點頭，又囑咐道：“你們兩個千萬不要把此事透露給任何人，這宮四處都是旁人的眼線。”朝露深知自家小主走的是不歸路，可她也無法勸說，隻得聽從命令，任由汪寶林這樣走下去。

    ……

    延慶宮，今夜還是董寶林侍寢。董寶林善歌舞，正似從前的嬈貴姬，所以才這樣得寵。恐怕如今因不能再舞而如置於冷宮之中的嬈貴姬還沒有想到她自己就這樣把另外一個女子推到風口浪尖上罷。

    董寶林生性柔弱，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輕柔至極，正所謂“靜如嬌花照水，動若弱柳扶風”。景弋喜她如此，故而才多加寵愛。可她今日卻聽居住在萬福殿的康采女與身邊宮女閑話，說自己矯揉造作，故作柔弱給皇帝看。她自知得寵已經遭人紅眼，但她不敢向景弋說這些，隻因她過分膽小，怕說了反而要遭人忌恨。況且江美人的事就在眼前，她知道江美人最後還是沉冤得雪，隻是害怕若輪到自己這般柔弱性子，是否還會是一樣的結果？於是她躊躇再三，向景弋諫言道：“皇上，萬福殿的康妹妹和萬禧殿的邵妹妹也思念皇上已久，不如……”

    景弋晚膳略酌了幾杯梨花釀，如今略帶醉意，看著柔柔弱弱的董寶林質問道：“你是要推朕走？”董寶林嚇得不知所措。

    景弋看她這個樣子，方才的興致也全無了。他白日是帝王，可夜就是希望自己與自己的女人赤誠相待，沒有君臣妻妾之分。隻是所有女人都怕他，董氏對他用了情，所以董氏顯得沒那怕他，可如今他也看到了，董氏怕他。

    “罷了，你要推朕走，朕還在你這兒留什。”景弋把剛才拿在手把玩的黃玉月餅摔在案上，發出好大的響聲，更是把董氏嚇得一驚。隻是他也不是故意的，隻是醉了，手腳也不受控製了罷了。

    搖搖晃晃離開萬澤殿，心中一直以來揮之不散的抑鬱又湧上心頭：為什總是失去，他要如何才可以找回那些與自己真心相對的女子？那些甘於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都為他所負，今後也不是說再沒有了，隻是本就是可遇不可求，他當初不珍惜，如今再望穿秋水也找不回來了。

    “皇上，您看康采女——”呂熙哈著腰說道。景弋想起方才董寶林怕自己的樣子，心中更是惱火：“什康采女？！”呂熙聽他言中帶怒，便住了口。其實呂熙也沒打算真的勸景弋去康采女的萬福殿，隻是他知道景弋心中有火，必是要發出來才好。衝著自己發出了無妨，反正自己是奴才，這些事也慣了，可若是景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心頭難受，對著自己過不去，可是要鬱結於心，傷身體的。隻是呂熙的一片苦心，還有許多許多人的一片苦心，景弋如今都不懂了，也不再想懂。

    延慶宮中，萬福殿比萬澤殿要稍稍偏遠些。康采女在此殿中，忽然聽見外頭好似有聲音在喚自己，仿佛是皇上的聲音。其實聲音微小，她也聽不出是誰的聲音，隻依稀聽出是男子的聲音，隻是入夜了，宮中男子聲音硬朗的除了皇帝還能有誰？況且那些個侍衛太監，哪個敢一口一個“康采女”地叫？

    “千雪，你聽，有人在喚我。”康采女喚自己的貼身丫鬟。

    那名為千雪的宮女惘然地搖搖頭，說道：“奴婢沒有聽到呀。”

    康采女淺淺歎一聲，道：“是我聽錯了罷。”是啊，如今皇上應該在萬澤殿由董寶林婉轉承歡呢，哪會在外頭喚自己？

    隻是康采女不知道，如今的萬澤殿，隻有董寶林外加一幹奴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