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宮的那一日，我站在成群的、與我年紀相仿的宮女中，緊張地望向四周。在宮中浸淫多年的嬤嬤打量著我們的容顏，高傲地訓斥著。

    “在宮，說錯一句，走錯一步，丟了小命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由看向我身邊的宮女靈兒，為緩解緊張，向她笑笑。

    “李嬤嬤，采瀾溜神了！”靈兒喊道。

    李嬤嬤走過來，凶狠地看著我，一個巴掌打過來，我隻能生生受著。我才明白，靈兒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得到李嬤嬤的賞識，而我，沒有任何辦法。

    “嬤嬤恕罪，”我連忙跪下，“采瀾知錯。”

    我不會狡辯，因為我知道，這樣隻能得到更加狠厲的懲罰。

    我向來不在不合適的時刻反抗。

    李嬤嬤負手走開，靈兒炫耀似的朝我輕蔑一笑。

    幾日後，聽說靈兒犯了錯，被趕出宮去，我輕輕一笑：果然，她太過機靈，決不會為那個李嬤嬤所容。

    而我也學會了什該說，什不該說。漸漸如宮中成千上萬的泥胎木偶一般，主子想要我們笑的時候便笑，主子想要我們哭的時候便哭。

    那一日，宮中寵愛最盛的嘉妃娘娘來到內務府，打量著我與其他同樣懵懂的宮女。我驚訝於她的高貴和美豔。

    她向身邊那個叫做月盞的宮女使了一個眼色，月盞立即指向我，問道：“你，叫什？”語氣盛氣淩人。

    我立即道：“奴婢胡氏采瀾，是去年六月進宮的三等宮女。”

    嘉妃娘娘滿意地點點頭，又點了幾個宮女。我與她們一同跟著月盞姑姑回到她的丹芍宮。

    我因為做事本分，漸漸得到了嘉妃娘娘的賞識。嘉妃娘娘將我的名字改為“花瀾”，後來她又封了嘉貴妃。

    我漸漸也意識到，嘉貴妃雖然囂張跋扈，事事好強，心地卻並不惡毒，且對皇上深愛至極。她自詡是專屬君王的一朵紅芍花，可我卻看到紅芍花的痛苦與寂寞。多少個深夜，我與花盞、花穗這些姐妹一起，看著貴妃娘娘從天黑等到天亮。可皇帝的身份，注定他隻能後宮三千，不能專寵一人。

    於是我暗暗下定決心，要陪著貴妃娘娘，為她好好效忠。這是為了她，亦是為了我。如若今後萬事安穩，這個小小的花婉殿，便是我至少要度過十幾年的地方。而我今後的歸宿，也要由貴妃娘娘安排。

    沒錯，我下定決心做一個忠仆。

    可我卻不知道，有些心思在我的心地暗自滋長。

    也許是見他久了的緣故罷，看過太多他對貴妃娘娘千般溫柔的，也見識過他的才氣與他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模樣。那是每個女子都難以不去深陷的，尤其是在這男子極少的深宮。可我不能背叛娘娘，甚至不能讓她察覺而不安，我隻能將這樣的心思一點、一點地深埋。

    那一日宮中盛宴，酒過三巡，娘娘微醺，他亦醉了。娘娘說他是因為前朝之事欣喜，我羨慕娘娘能這樣懂他的心思。而我隻能道：“奴婢去準備解酒的湯藥。”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他醉極了，搖搖晃晃地走到丹芍宮門口，身邊的呂公公卻不知被他遣去了何處。我端著從太醫院拿來的解酒湯，卻被他打翻在地。他抱著我，欲解開我的衣衫，口中還喚著：“婉兒……”

    那是娘娘的名諱。我怒極，他怎可如此負了娘娘又負了我？我欲掙脫，卻掙脫不得，隻好半推半就地拉他去偏殿，以免在外頭毀了名聲。

    我忘記那場歡愉中究竟發生什了，隻記得那生澀的痛楚，與我矛盾的心。我既希望立即結束，又希望能夠停留在此刻。為什偏偏是他，偏偏是我呢？

    清醒後，我便看到他失望而愧疚的臉，以及娘娘臉上的不可置信。娘娘尖叫著離開，他追上去，留下我在床榻上**著身子驚惶無措。果然，那一夜是他耍酒瘋罷了，他心中依然是娘娘，而我，不過是娘娘身邊不起眼的奴婢罷了。

    我不知我的命運將何去何從。

    是娘娘開口將我封為采女，並勸他在禦花園建一座淺雨閣讓我居住。我以為娘娘原諒我了。

    可當娘娘帶著花盞麵目猙獰地出現在淺雨閣的時候，我知道我錯了。她手上的護甲是那樣的鋒利，一巴掌在我臉上留下火辣辣的痕跡，令我站立不住摔倒在地。她毫無在旁人麵前的淑女模樣，一腳踩中我的裙裾，抓住我的領口對我的臉不斷掌摑。我隻覺得天旋地轉，耳中隻有啪啪作響的聲音。

    不知何時安靜了，我虛脫躺在地上，無力抬頭。許久，從前與我交好的荷香告訴我，嘉貴妃走了。我回想起從前與娘娘相互陪伴的模樣，心中歎道：終於全部毀了。

    而我也恨他不起，雖然知道是他造成了這一切，但我依舊愛慕他。我是無寵的，可既然有了天子妃嬪的身份，便有了一分妄想的理由。

    淺雨閣的日子十分難捱，內務府的人看我是無寵的采女，便愈加苛待。其實我也不甚介意，本就是宮女出身，什樣的日子都過慣了。隻是……

    那日嘉貴妃再次來到淺雨閣，等待我的，出來劈頭蓋臉的謾罵與淩辱，還有那一碗紅花……我生生地看著她把那一碗紅花灌進我的身體，從此，我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