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論課後的第三天、夜幕剛剛把太學的明朗和活力開始變得陰沉的時候，孫大力終於走進了盼望已久的太學書館崇文院，隨後這個少年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太學八館，可奇怪的是，崇文院卻隻有七間分院。——這沒有商館的書，也許在太學的創建者看來，經商是完全實戰的過程，不需要圖書來凝結智慧提煉經驗。

    崇文院七間分院分別叫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這是天上北鬥七星的名字，隱喻了書籍在一個人成長道路中扮演的角色——指引方向的明燈。

    天樞院最大的閱覽室橫七豎八地堆滿了書籍——這是劉全故意給大力出的難題。初秋時分，秋高氣爽日頭好，崇文院從天樞院開啟了每年一度的曬書活動，今天應是天樞院收書重新上架的日子，上午的時候劉全派幾個心腹把最後一批要曬的書搬了出去，下午太陽下山前收了回來，晚上本來應該是這幾個雜役送佛送到西將書籍重新規整好，劉全隨便找了個其他由頭就把他們派去了別處，讓孫大力來了天樞院。

    這些已經完成九十九拜、就差最後一哆嗦的雜役們在離開天樞院之前很心領神會地把所有的書都打亂了順序，讓它們亂七八糟地躺在了一起。

    少年初入崇文院的欣喜被這小山一樣的書堆弄得煙消雲散，幾千冊書整理完畢，隻怕要一兩天時間吧。

    不知道是不是孫娘有先見之明，下午去九市送貨之前，孫娘專門給大力送一個大竹盒，麵有不少好吃的，她兒子吃兩天都沒問題。

    要是有兩天的時間，少年一定可以把這整理好——問題是明天早上天樞院就要重新開門迎接師生了，他隻有一晚的時間。

    那這幾千本書可就是攔路虎了。

    反正肯定幹不完，少年索性打開竹盒往外端菜吃晚飯。

    天樞院幽暗的燭光下，窗欞角上的小蜘蛛歡快地織起了網，桌上出現了澆過鹵的翡翠冷麵、水晶龍鳳糕、蜂蜜粽子和麻辣兔子頭。竹盒還有一些饕餮美食，劉全和他的那些心腹們都是一些沒有口福的人，他們要是對大力好一些，也許每天都可以享受到這些美食。

    孫娘是個好廚師，雖然都是些冷菜，但是紅的綠的色彩分明，看著讓人格外有胃口。煮熟的翡翠麵被曬冷了，麵條上很細心地放著切好的雞絲、火腿和黃瓜條，刀口十分整齊。旁邊的幾個小竹筒分別放著醬油、薑汁、醋，孫娘還給兒子預備了一小碟豆腐乳，平日在九市賣的翡翠冷麵都沒有豆腐乳呢。

    水晶龍鳳糕更好看，一層糯米上麵是一層和著紅棗泥的麵，一共有四層，這是早上孫娘用大火小火交替蒸出來的，紅白相間，粘甜可口，糯米粉還加了一些豆沙餡。

    蜂蜜粽子是母親專門從來給大力解秋躁的，這蜂蜜粽子說是粽子，其實既沒有粽子葉也沒有粽子餡，這是蒸出來的菱角形狀的糯米包，上麵被貼心地裹了一些小芝麻，吃的時候要用線把糯米包切開，然後澆上蜂蜜或者玫瑰汁，入口即化。

    大力平日最喜歡吃的就是麻辣兔頭了，雖然他和孫鐵匠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這一對繼父子在吃兔子頭上卻有著相同的愛好，與其說麻辣兔子頭好吃，不如說是孫娘親手調製的麻辣鹵汁降服了爺倆的胃。那一鍋鹵汁有幹辣椒、幹紅花椒、薑片、大蔥、豆豉、白芝麻、孜然、鹽、白糖、香油和碎花生，清水煮開，紅的綠的白的黃的，小火微沸後那一鍋沁香可以直接把人的饞蟲從胃鉤出來，每個夜晚的九市月牙河邊，那些喝得東倒西歪的客人們從各館子出來或者回到各館子住宿時，都會被這香味所吸引，再包上幾個兔子頭回去啃。要知道在家的時候，孫鐵匠和大力經常直接用麻辣鹵汁澆米飯吃、吃得滿頭大汗呢。

    今晚麵對這些少年吃起來也不香了，竹盒還有好多好吃的，大力看都沒心思看，進太學好幾天了，橫豎沒有一頓飯吃得香、少年大力之煩惱啊。

    大力從書堆很隨意地翻出一本小冊子：《為大念川刺史答北胡書》。

    天樞院的燭火一陣搖曳，閱覽室長條桌的那一頭出現一個身著青衣，須發皆已有些發白的老男人，步伐有些搖晃地走了進來。

    “你看那書做什？那是本偽書。”

    “哎呦，這多好吃的啊。”

    “我和你換如何？你來一口不？”青衣人的右袖子藏著一把酒壺。

    大力趕緊站起身來，一個卑微的小雜役是不可以坐在閱覽室的桌子上吃飯的。

    青衣老者看了一眼大力，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琳琅滿目的美食，又看了一眼大力，悶了一口酒，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嘴，那衣袖常年是用來直接擦嘴的——上麵都是斑駁的油漬。

    少年很懂事地把筷子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