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朧山縣下了一場暴雨。

    這座位於南國邊境，隸屬於並州城的縣城，因其附近的朧山而得名。

    豆大的雨點從天兒降，在驛道上砸出了深深淺淺的水窪，那些濺起的泥，無賴般地黏在過客的腿上，就像是狗皮膏藥。

    那雨水宛如絲線連接著天地，又好似是天上客手中的線，牽動著地上的人兒。

    在朧山驛道的東道口有一處極簡易的茶水鋪，鋪子是廢棄的驛站改建而成，外麵用竹架打了個棚，棚上插了一麵寫著茶字的旗。

    說是茶水鋪子，但也賣些夥食，今逢暴雨，鋪外自然沒有擺攤點，鋪子也熱鬧異常。

    “你們別說，這董太守是有些本事的啊，以前我覺得他就是個窮酸秀才嘛！你說對不對啊，老板娘？”鋪子的漢子紅著臉，大聲嚷嚷著。

    陳青魚一邊擺著酒菜，一邊應了一聲，說道：“這都是新政的功勞。”

    “誒，老板娘你別這說，大家夥誰不知道你是董太守的恩人。還得是你看人準。”

    “我哪會看人，都是右相慧眼識珠。”陳青魚答複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漢子們便忍不住對看似遙遠的家國大事評頭論足，仿佛這是最好的下酒菜。當然，這其中不乏陰謀論與野間八卦。

    陳青魚杵著一根漆黑的鐵棍，步履蹣跚地穿梭期間，見縫插針地應著話的同時，又意外靈活地上著酒菜。

    “不過說起來，這右相也真夠狠的，就說前任首宰張輔林，他可是先王定的輔臣啊，活生生被逼得跳了城牆……”

    天啟元年，南國新政隨著前任首宰深夜的縱身一躍，拉開了染血的帷幕。

    而代替前任首宰，被新王拜為右相登上人臣之巔的，正是新王的親姐姐——“永安公主”。

    “老板娘，用這個結賬行？”一個漢子悄悄地摸出一個漆黑的金屬塊，小聲地問陳青魚。

    陳青魚看了眼桌上的酒菜，點了點頭，收起了那塊金屬。

    朧山東道口附近有個工坊，除了南來北往的行商腳夫，陳青魚大部分的客人便是工坊做事的夥計。

    陳青魚的茶水鋪可以用工坊的工件抵賬，這是工坊的夥計們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聽說紫蒙閣最近發生了起命案？”

    “說是老閣主加上各弟子共二十七人死於非命。”

    “這應該是第七起了吧？又是‘那東西’做的？”

    在談論完那些家國大事之後，漢子們當然也會討論一下時下熱點問題。

    在聽到那東西這個詞後，原本的大聲的喧嘩瞬間變成了小聲的議論紛紛，不過，漢子們的興致卻更高了。

    “那東西不是在群義縣嗎？怎跑到朧山縣來了？”

    “我倒聽說是官府在壓這個事。沒聽說前段時間官差抓了些個人，說是造謠生事？”

    “說起來，那東西雖然在群義縣活動，但根兒在咱們朧山縣。”

    “我這邊有一個新的說法，說是紫薇南移，天官不正，這地上才有邪物作祟，咱們朧山道不是以前有個亂葬崗，聽說……”

    一道推門聲打斷了漢子們的對話，三個戴著笠帽的男人頂著大雨走了進來。

    “妄議星象，那是死罪。”走在最前麵的漢子冷冷地說道。

    他找了根椅子坐下，隨後脫下了笠帽，露出那張帶著滄桑卻又堅毅的臉龐。

    這名男子雙眸如星，眉如柳葉，那微微泛白的鬢角是暗示著歲月的蹉跎，而他的左臉上，有著一條駭人的刀疤。

    喝了酒的漢子們正想理論兩句，陳青魚卻適時地來到他們旁邊，她隻說了一句：“他們穿得可是官靴。”

    轉頭陳青魚便朝著刀疤男人走過去，問道：“不知柳捕頭想吃點什？”

    男人抬頭看了眼陳青魚，那張如枯井般水波不驚的臉上忽然泛起了漣漪。

    他皺了一下眉頭。

    隻因為陳青魚那張臉，比他還要恐怖駭人。

    陳青魚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卻沒有半分青春芳華，反倒有著因為燙傷而皺皺巴巴的皮膚。

    還有一雙如同死魚般，並不對稱的雙眼。

    “你認識我？”男人問。

    “以前有幸見過幾麵，但當時人多，大人肯定不記得了。”陳青魚淡淡說道。

    “是柳池？”

    “不是說這隻瘋狗被關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