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交流會結束，木甘行巫終於出現，旋即又離開，幾乎沒人發現這位老行巫竟然溜達過一趟。待到哲翀下到第九層和沙木行巫吃完飯。經過第六十層返回第九十九層時，他看見木甘行巫在等他，哲翀停下腳步，眼睛直勾勾看著那張自己原本很熟悉的麵孔。若不是木甘行巫的辨識度相當高，相互間來往甚多，他都不敢相信麵前燕窩深陷，手腳幹細，佝僂著身子，顫巍巍的老人就是木甘行巫。

    哲翀連忙跑過去攙扶，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木甘行巫，發生什事？”

    木甘行巫示意哲翀帶他回到第五十九層的修煉室再說。哲翀點點頭，回到第五十九層木甘行巫的修煉室。占巫儀的反噬來得又快又猛，若來得再快些，木甘行巫未必還有力氣處理那三樣犧牲並認真觀察和分析。

    哲翀方打開修煉室的門，一股黑煙就往外鑽，他隻好閃身往，然後將木甘行巫拽進來，反手關上了門。按理說，哲翀應當保持警惕，但他信任木甘行巫，雖然接觸的時間並不長。

    木甘行巫的修煉室煙霧繚繞，各種巫器灑落一地，卜草幾乎鋪滿了整個地麵，到處都是血跡，還有動物屍體燒焦的味道，以及擺了幾列的卜草編織偶像等等，明顯行過一次高級巫儀的模樣。哲翀將木甘行巫放到蒲團上，心忐忑不安。

    木甘行巫的占巫身份，作為大巫他當然知道，但他並不很清楚占巫的方方麵麵，特別是在一些禁忌和規矩上。

    哲翀隻好盤腿坐在了雜亂的卜草上，心中一歎，向來注重儀容，愛幹淨的木甘行巫，竟到了沒有力氣收拾自己的修煉室的地步。

    哲翀看著木甘行巫的那雙幾乎看不見眼球的眼睛，輕聲問道：“這是？”

    木甘行巫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承認他的確行過一場巫儀。

    哲翀不知道該說什了，他等著木甘行巫下一步的反應。

    木甘行巫將行囊費盡力氣打開，從麵取出一卷長長的羊皮紙卷，緩緩遞給哲翀，哲翀身體前傾，接過羊皮紙卷，並沒有打開捆繩，而是等著木甘行巫說話。

    果然，木甘行巫抬手向哲翀，手指向勾了一下，哲翀將羊皮紙卷收進行囊，身體往前挪，將耳朵湊到木甘行巫的嘴邊，扶住木甘行巫，隻聽得斷斷續續的四個字“交……給……巫……導……”，木甘行巫說完，頭一低，脖子一歪，人便從哲翀懷中滑落，雙膝彎折，躺在了地上。

    哲翀看著自己的雙手，盯著木甘行巫的身軀，一時間呆住了。他不知道怎回事，木甘行巫好像……好像逝世了。從未經曆過類似事情的他，喉嚨似乎被什東西堵住了一樣，忍住悲傷和恐懼感，伸出手指往木甘行巫的鼻孔一放，明顯沒有了呼吸，然後再放在脖子的動脈處，心跳已經停止。

    確認完這一切，哲翀淚如泉湧，顫抖著抱住逐漸僵硬的木甘行巫身軀，幾乎沒有血肉的屍體，輕得像一張紙。哲翀的心髒被什東西深深紮破了一樣，從嘴噴出一嘔血，灑在木甘行巫的白發上和臉上，脖子上。他幾乎要昏闕了，雙眼流出血水，模糊了視野，心中已經完全清楚木甘行巫為什會這樣，木甘行巫是為了他而死！他非常篤定！

    哲翀想喊出“木甘爺爺”四個字，從小沒有祖父的他，已將木甘行巫視作了自己的祖父。哪知道，嗓子幹澀並伴有強烈的疼痛感，第一次有失去至親感覺的哲翀，沒有辦法發出聲音。但他仍然用盡力氣，呼出了低不可聞的——“木甘爺爺”。短短一個月，木甘行巫在巫師團忙忙外，他通通看在眼，對他的期待更是顯露無遺。

    哲翀移動麻木的雙腿，搖搖晃晃地將木甘行巫抱到卜草上，輕輕放下，將幹癟的左手手掌放在右手手掌上，擺在額頭上，蓋住眉心。這是古巫族人對待逝者的第一件事情。

    哲翀沒有立馬走出修煉室通知其他人，而是脫下自己的大巫袍蓋在木甘行巫的胸膛，接著頹然倒在木甘行巫的遺體旁，淚水從眼角流過，劃過臉頰，再經過耳廓，淋濕了頭下的蒲草。他想就這樣沉沉睡去，他好累好累，好困好困，好疲倦。但他忍住沒有讓自己睡著，現在必須控製好自己的情緒，然後稍微咳嗽了下，感覺過會兒就能正常說話了，喉嚨中帶著鹹味的血腥味直衝腦門，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哲翀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雙手著地，彎曲膝蓋，慢慢爬起來。坐定後，等頭腦沒有眩暈感，再逐漸站起身。

    挪動腳步後，發覺可以正常走路了。哲翀打開木甘行巫的修煉室門，然後立馬再次合上。他環視一周，對一位剛好出來的行巫大聲吼到：“讓沙木行巫趕快到這見我！”那位中年行巫離哲翀還有六七丈距離，聽到哲翀的聲音先是一愣，但不敢違抗大巫的命令，向哲翀行了一個巫禮應聲道：“是！”，瞧了一眼哲翀身後木甘行巫修煉室的門，正準備轉身離去，哲翀又止住道：“慢，同時召集所有行巫境巫師！”，那位中年巫師再次行巫禮應道：“是！”，轉身回到剛出來的大廳中，先通知麵的行巫們。

    哲翀吩咐完，慢慢前往第五十九層的最中心，那是整個直徑近三十丈圓的圓心，一根直徑近一丈的木質粗大圓柱，從第一層直達第九十九層頂端。哲翀將頭靠在黑色的圓柱上，雙手捂著臉，身軀抖動，然後坐下來，背靠圓柱，眼睛望著上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忍住眼淚不讓流。

    哲翀和木甘行巫的關係，交往日淺，以正常人的感情而言，不至於如此悲痛。不過，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一個七歲的小孩，打小沒離開過家，因為一場變故，身邊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都無法相見，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看似尊貴，實則除了一個嚴厲的老師，誰會真正關心他呢？他將自己的情感寄托於何處？去依賴和倚靠什人。何況，一個情感豐富而又容易產生情緒的人，麵對此種事件，內心的波動不會小於冥海上的海嘯。他所感受到的是人間生死，生命之哀憐。

    木甘行巫如風中的蘆葦，飄飄蕩蕩，一場風暴襲來，趴在地上，卻再也無法站起來。

    哲翀雖然成為小巫近一年，但沒有離開新月部紅月寨到暗夜城進行過專門的訓練，畢竟平民家支的孩子，事事慢人一步。

    離家後的第一站，除了缽頭山就是暗夜城。

    木甘行巫之死，哲翀從未有過任何心理準備，一個麵色紅潤，氣色絕佳的老頭，至少還會活上十年吧，突然間……

    比徹塔的巫師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事，大巫之前不是還好好著呢？交流會開展得非常順利，應該沒有什大問題才是。他們懷著滿腹疑問，前往第五十九層麵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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