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愛多亞路。

    曾經的洋涇，英法兩租界的界河，後來填土築路，如今已是滬上租界中最寬敞、最繁華的街區之一。

    不夜城的盛名，在這得到印證。

    無論外頭是護法戰爭，還是直皖戰爭，每當夜幕降臨，這仍舊是鶯歌燕舞，華燈璀璨，仿佛一座世外桃源。

    愛多亞路也是從外灘進入租界的首選途徑，馬路中段的西北方向，便是英租界最熱鬧的跑馬場，而東南方向，則是法租界赫赫有名的滬上大世界。

    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妨礙這的紙醉金迷，三金公司今晚灘頭卸貨也不行。

    外灘南段的幾條馬路都早已沉寂下去，大世界附近卻仍舊華燈璀璨，熱鬧非凡。

    十字路口賣香煙、賣晚報、賣糖果、賣餛飩麵的小販零散各處，高聲叫賣，像在唱小曲兒。

    露天劇場的馬戲表演剛剛結束，不少看客從大世界走出來，回到凡間，三三兩兩，在路邊尋個小攤兒，吃點宵夜，說說笑笑，便不覺得寒夜孤寂漫長。

    除了前來看戲的百姓以外，還有不少江湖閑人漫步於街頭巷尾。

    白相人、拆白黨、吃白相飯的、拋頂宮的、扒豬玀的……個個都是都市精明的獵人，各自搜尋合適的目標下手。

    原本是再尋常不過的市井夜色，今晚卻橫生一出不大不小的插曲。

    “操你媽的！”突然的叫罵聲，“你他媽給我滾出來，老子今天就是要跟你盤道盤道，擱滬上話說，講講斤頭！”

    “別吵了，別吵了！”有女人在哭，語氣近乎於哀求，“溫先生，別鬧了，趕緊回去吧，別在這惹事兒了，你惹不起！”

    又有個男人在說話，質問女人：“他媽的，到底怎回事兒，還有沒有先來後到了，你倆在這演我？”

    聽見吵鬧聲，十字路口的閑散人群，紛紛扭頭側目，朝大世界門口望去。

    世人大多都愛看熱鬧。

    一時間，無論男女老少，要走的、剛來的、擺攤的、路過的，全都駐足停留，忍不住盜聽旁人陰私。

    卻見門口的台階上，一個妙齡舞女在兩個男人之間左右為難，一個男人拽著另一個男人的衣領，眼看著就要動手。

    “誒，那不是大世界的崔瑩瑩嗎？”餛飩攤上有人認出了舞女是誰。

    “這是要搞什名堂？”他的友人嘲笑道，“哼，為了一個舞女打架，真夠丟人的！”

    那人笑著搖了搖頭：“儂懂什，她們那些風塵女子，最愛看‘衝冠一怒為紅顏’，覺得那是真心，有情有義！”

    “不會真打起來吧？”餛飩攤主憂心忡忡，不自覺將小推車往後挪了挪，小聲嘀咕道，“大世界的人也不管一管！”

    “瞎講！”路人揚了揚下巴說，“大世界的人要是不管，他們早就在頭打起來了。”

    說話間，門口台階上那兩個男人，在經過一陣撕扯後，已然來到了十字街心，雙方各有幾個朋友撐腰，罵罵咧咧，作勢就要開打，反倒方才那個舞女，卻被大世界舞廳的領班帶著保鏢拽了回去，倆男人恍然間竟沒了開打的由頭。

    圍觀的看客聽他們都是北國口音，料定他們並非青幫內訌，便放心大膽地看起了熱鬧。

    更有甚者，直接煽風點火：“喂，兩個都吵吵半天了，到底打不打，等下天都亮了！”

    眾人哄笑，並不覺得奇怪。

    大世界附近，或者說整條愛多亞路兩側，常常有打架鬥毆，屢見不鮮。

    畢竟洋涇原本就是流氓癟三的聚集地，在這地方鬥毆太方便了。

    法租界的安南巡捕來了，過條馬路就到了英租界；英租界的紅頭阿三來了，過條馬路又回到了法租界。

    出來進去，能奈我何？

    久而久之，兩界巡捕都不來了，全靠附近幫派維係治安。

    圍觀看客為了白相熱鬧，也紛紛叫嚷道：“打呀，打呀！”

    雙方被眾人一激，立刻揮起拳頭，互相撕扯扭打起來。

    便在此時，愛多亞路東邊忽然傳來“啪啪”兩聲脆響，聲音很微弱，帶著回音，似乎傳了很久才到這邊。

    所有人頓時一怔，紛紛朝外灘方向望去。

    “什動靜？”不知是誰問了一嘴。

    “好像是槍聲。”

    “儂少瞎七搭八亂講，這是租界……”

    “啪啪啪——啪啪啪——”

    如果說僅僅兩次輕微的響動，很多人還不願相信、亦或根本聽不出來那是槍聲，但三番五次，連珠炮似的“劈啪”聲響，就連最保守的人也終於開始相信，江邊有人正在火拚。

    很快，槍聲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