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景似雨 本章:第43章

    塵世間人與人之間告別的儀式有很多種,比如十長亭酒一杯,千江渡琴一曲,哪怕是橫跨萬山海,總還可借一縷長風相送。當笑顏再會的時候,心中期待的是不久之後的重逢,又有誰人能夠預料那刻其實就是永別?然而多數的離別難道不都是如此無聲無息毫無征兆?當你飲下那杯酒,當你撫動那根弦,當輕風揚起他的長發吹起他的衣衫,你能知道這就是此生與他最後的相聚嗎?離別,江湖十年,終有期限,相隔,鴻雁千,終有距離。可有誰能夠度量生與死的期限或者陰與陽的距離?

    從折掘邦媛接到桃核玉扣那刻起,到她站在綠野山莊最高處的廳堂門口將廳內場景一覽無餘,隻過去了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然而在這期間,她的內心卻已經經曆過了數次大起大落。這個過程,就如同母親病逝前的那段日子,盡管父親盡了最大的努力精心照顧,但她還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折磨。從最開始的無法接受,到最終服自己母親的離去未必不是一種解脫,這是一個讓心慢慢接受的過程。倘若一衝進綠野山莊,在第一進大院的主事廳中就見到父親的屍身,或許她會瞬間暈厥崩潰。然而經過這三進大院的搜索,心潮幾起幾落,貼身而藏的那枚掌門人之扣提醒著她肩上需負的責任,整個折掘家族的重擔已經落到了她稚嫩的雙肩之上。傷痛與責任,在見到九是長老手中陸吾神杵的那一瞬間,她對自己人生的前程與結局已經做出了非常清醒的判斷和選擇。

    廳中情景正如同她所預想中最壞的結果一樣,歡喜雙身佛金剛手杖從父親的後背穿胸而過,將他的整個身軀以俯趴著的姿勢釘在了岩石地麵之上。他的身下,凝固了一灘暗褐色的血跡。死亡時間至少已有二日以上,而且顯而易見,從被殺的那刻起,他的屍身就沒有被移動過,一直保持著死亡瞬間的模樣。看到此番情景,一股盛怒之火從折掘邦媛的胸中熊熊燃起,基於九是長老的聲望以及他與折掘氏先祖的舊日交情,折掘邦媛並不認為父親是為他所殺。何況世間很難找到殺了人後還留在原地與屍體同住的凶手,除非此人有怪誕不經的癖好。然而讓她盛怒的是,九是長老居然讓父親的屍身以如此淒慘的方式留在原地。素聞九是長老為人處事剛正不阿,但卻不解人情世故達到了冷酷無情的地步,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頃刻間淚水如同決堤般噴湧而出,她幾步跨進廳內,撲通一聲雙膝重重撞到了堅硬的岩石地麵上,先朝父親的屍身磕了三個響頭,之後以跪爬之姿快速行至跟前,雙手握住雙身佛金剛手杖的杖身,奮力向上一拔,將手杖從父親的後背之中拔出。

    青銅手杖重過兩百餘斤,穿過屍身之後插入地上岩石之中深約數寸,悲憤與哀慟之餘,拔出手杖幾乎用盡了折掘邦媛渾身氣力。杖尖一從屍身後背抽出,折掘邦媛抓住手杖的雙手已經微微顫抖,但她還是鬆開了左手,隻右手單手抓住杖身順勢一翻,抓在了青銅手杖的中央,將手杖平著握在手中,隨即奮力一甩,將它朝廳堂之外拋了出去。

    手杖帶著呼嘯之勢,貼著九是長老的腰間飛出了廳堂之外,跌落在了石階之上,金石相碰撞出了一片火星。隨後在石階上彈了一下,滾落到了石階之下的庭院中,發出了一連串刺耳的倉啷啷聲響。很難分清折掘邦媛是否為了宣泄心中不滿而存心將手杖對著九是長老所站的方向砸了出去,還是因為杖重手抖,拋出之時失去了準頭。然而九是長老始終端立不動,以他之能耐,接下舊日由他德高望重的師傅握在手中的掌門人青銅手杖,隻不過是輕輕抬起手臂再動一動手指。然而他卻沒有伸手去接,亦沒有側身閃躲。雖然他苦苦尋找了這柄手杖數百年,但從未想過它會以這種形式重新現世。當年死在師傅手杖之下的亡魂何止幾百人,但他們都是一些窮凶極惡之人。青銅手杖可以沾染血汙,但不能是無辜之人的鮮血。所以在事件明了之前,除非折掘邦媛願意將手杖交還,否則他是絕對不會強行將它收回到合歡淨月閣的手中。就如同他手中這把屬於綠野宗的陸吾神杵,在還它一個清白之前,他亦不會將它交還給折掘氏。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折掘邦媛將她父親的屍身翻轉了過來,折掘崇的麵色灰青,雙眉緊鎖,哪怕是死亡也不能排解生命最後一刻充斥在他心中的憂慮和煩惱。九是長老在心中暗歎一聲,數日之前還是鮮活的一張麵孔,如今卻失去了生命的氣息。他行遍涯看盡人情,生死早已淡漠,然而眼前人永隔的人寰悲劇,還是讓他回想起行走在人世間的第一個百年,那些已經被他淡忘的悲歡離合。當初的痛徹心扉早已隨著光陰的流逝逐漸消散在歲月釀就的酒中,從最初的苦澀到最後的清淡。再多安慰的話語都比不過讓她在今後漫漫的歲月長河之中自己去體會,終有一日,她會領悟,美好的東西並非因為不舍就會永,就如同鏡中的紅顏和樹上的繁花。隻有遮蔽花房的花瓣隨風落去,幼的果實曆經霜雪雨露,方能長大成熟。他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從今往後,一定要盡己所能保護好折掘氏的遺孤,隻要能渡過這道難關,定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助日後折掘邦媛重啟綠野山莊。

    折掘邦媛賭氣拋出青銅手杖之舉,在九是長老眼中雖是孩行徑,但不論是誰,看到至親至愛之人以如此慘烈的方式被釘死在了冰冷的岩石地麵之上,哪怕做出比扔擲手杖更加激烈的行為,他都不會覺得為過。隻是此舉看在他的眼中,卻情不自禁痛在心頭。痛的倒不是雙身佛手杖被以如此輕蔑不屑的方式拋擲而出,而是眼前的這位稚氣未脫的少女,如何才能夠擔當起折掘世家這千斤重任?凶手殺人時使用的凶器是如此重要的證物,理應妥善保管。一是可以作為線索追蹤凶手來曆,二是可以作為日後指認凶手的證物。這都是一些行走江湖的基本常識,而這個少女卻渾然不懂,連細細察看一番都沒有就直接甩手扔出。雖然在此次殺人事件之中,靠追蹤雙身佛手杖的來曆並以此來指認凶手毫無意義,就如同他依靠著手中的陸吾神杵追蹤到昆侖山中一樣。結果除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以及幾百年來以為已經克服了的恐懼重返心頭,他什也沒得到。他卻唯獨沒有想到折掘邦媛之所以作出此番行徑,完全是在向他宣泄將父親屍身留在冰冷岩石地麵上的不滿。

    然而折掘邦媛所不知道的是,除了她的父親之外,此次綠野山莊之中遇難的其他門人弟子,皆是死於床榻睡夢之中。發現悲劇發生的那個早上,留宿在綠野山莊之內的四位掌門人早已起身多時,左等右等始終不見莊內的主仆任何一人出來待客。開始隻以為仙隱山林之人的起居習慣或許和他們這些尚且在江湖上起早奔波的人有所不同,所以耐著性子等到了辰時過後,然而依舊不見山莊之中有一人出來端茶送水。幾人在前院的主事廳中麵麵相覷對坐良久,終於靈均師太隱忍不住,首先去了位於偏院之中的仆人居所,打算喚醒一兩個家仆燒些茶水。由於她有夜間燙腳去乏的習慣,前一夜就寢之前曾找廚娘討要過一壺熱水,所以記得廚娘居住的屋舍所在。她直接來到廚娘房前,敲了一會兒門麵並無人回應。於是她伸手輕輕一推,門應聲而開,麵的情景卻讓她大吃一驚。

    廚娘安躺在床榻之上,仿若依舊沉浸在睡夢之中。然而覆蓋在她身上的薄被卻在胸口的位置被戳開了一個手腕粗細的口子,麵填充的絲麻碎布吸滿了暗紅色的血跡。靈均伸手過去掀開薄被,看到廚娘的胸口之上也有一個腕口粗細的血窟窿。她險些驚呼出聲,但在叫聲幾乎出口的瞬間她及時伸手捂住了嘴。看到廚娘胸膛傷口大和形狀的那一那,靈均的腦中就浮現了九是長老手中握著的那把倒扣蓮花青銅手杖。廚娘的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然而神態卻如同依舊沉浸在睡夢之中,顯然凶手殺人的速度極快,才能讓人在死亡後還保留著生命最後一刻安睡時的模樣。世間倘若有人能夠用腕口粗的鈍器瞬間戳破綿軟無應力支撐的織物,隨後準確無誤擊碎肋骨並插入心髒之中,還能不震裂薄脆的木頭床板,靈均所能想到的隻有九是長老和他手中的那柄倒扣蓮花青銅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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