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長安容府的書房內仍舊燈火通明，以書房為中心的四周明暗布滿了容家的護衛以及影衛。書房外的廊下，有三五仆婦、婢女守在門口，雖夜深風涼，入夜又下起了雪，可外麵守著的人卻並不覺寒冷，或許是緊張的氣氛驅散了冷意，亦或是太過明亮的燈光融化了夜的清寒。

    “咳咳咳……”書房內傳出了一陣急促的咳嗽之聲。

    “離兒！”南宮夫人擔憂的聲音隨即傳出。

    “不礙事！”書房內，南宮離止住了咳嗽，從身邊的婢女手中接過一盞茶，潤了潤嗓子，再將茶盞遞回到婢女手中，這才朝主位的南宮夫人道：“母親不必憂心！”

    南宮夫人歎了一口氣道：“雪夜風寒，難為你跑一趟！方子我看過了，回去代我謝過你父親！”南宮齊嬰差南宮離親自送來的方子正是王錦繡送給姬家又由姬蘊獻給皇帝的藥方。南宮齊嬰自有辦法將皇帝禦案之上的方子重新謄寫了一遍，卻並未完全參透方子中的藥材。皇帝今晨一早便將方子送入了茂陵太醫丞袁黎手中，而南宮齊嬰也派南宮離入夜之後將方子帶進了容家。不管先前南宮夫人與南宮齊嬰夫妻之間有何恩怨是非，此時麵對家族大義、兒女安危時，不約而同地拋開了個人的情感官司，這便是世家的同氣連枝、榮辱與共。

    “兒隻恨身子不濟，無法為長輩分憂，護不住兄長弟妹！”南宮離一隻手捂著胸口，待氣息稍平，這才緩緩道。

    “弟妹自有長輩相護，長輩自有家族庇佑，哪由得你逞強！”南宮夫人見南宮離如此，心中一凜，想起了當日之事，出口的話也帶了幾分厲色：“當日未央宮溫調殿麵君之事，若再有第二次，我便將你押回南宮山，再不得回來，你可聽清楚了？”

    當日，南宮家三兄弟去未央宮溫調殿麵君奏請進入茂陵，本是南宮齊嬰默許了的。那幾個子身輕體壯，便是跪個幾日也傷不了筋骨。可南宮離身子羸弱，又沉屙纏身，偏偏也要執意與兄弟們進宮，被南宮齊嬰鎖在了書房內，最後竟是絕食相逼。南宮家的三位公子在溫調殿前跪了多久，南宮離就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了多久，以致舊病複發，險些喪命。曆來溫潤沉穩的南宮離幾時有過這等過激的舉動，南宮齊嬰也被驚嚇得不輕。

    南宮夫人話畢，南宮離也不敢為自己辯解，隨即便回道：“孩兒謹遵母親教誨！”

    南宮夫人見他態度誠懇，心下稍霽，這才看向自己左手下手位置第二個著深藍色鑲鳥獸紋曲裾長袍、同色綸巾束發的男子，正是當日渭水河邊救下容玉的百扶蘇。南宮夫人喚道：“百！”

    “夫人！”百朝南宮夫人拱手相應。

    “當年睢陽碧水亭，我與百夫人的約定想必你也有所耳聞，隻是時移世易，我們當年都未曾料到今日的局麵。我知你誌不在此，此番事後，你便不必再介懷當日的約定，從此各自安好吧！”當年睢陽碧水亭，還是容二女公子的南宮夫人曾與已身懷六甲的百夫人擊掌為誓，百夫人若是誕下男嬰，若容家有女，則百家的公子將入贅容家。而扶蘇這個名字還是當年南宮夫人取的。隻因後來雖然南宮夫人誕下了容玉，但容玉是南宮世家的嫡女，並非容家女，當年又曾被竇太後賜婚祁王世子，故而南宮夫人和百家便當此事作罷。偏生四年前，南宮夫人怒走楚地，南宮九兒更名容玉，隨母親回了容家。雖然百夫人早已不在人世，但是臨終之前曾多番交代百扶蘇三十歲之前不得娶妻，三十歲後若容家無女，方可娶妻成家。自四年前親自護送容家母女回楚地之後，百扶蘇雖知容玉宗籍尚在南宮世家，並不算真正的容家女，又知她婚約在身，且自己也心有所屬，但卻因為母命而對當年之約定無法釋懷。

    如今聽南宮夫人如此，百扶蘇眉心一緊，似有掙紮，目光不自覺往角落的位置飛快地瞟了一眼，終是朝南宮夫人恭敬地拱手回道：“百多謝夫人！”

    “司寇”南宮夫人完，目光一轉，落在角落一位打扮利落的黑衣女子身上，凝了半晌，才道：“我與司寇老家主當年曾有約定，引薦你上南宮山。從你踏上莫離崖的那一刻起，我與司寇家的約定便已完成。今日之事，本不欲將你牽扯其間，但是這關乎著容家的聲譽，你可知我在什？”

    司寇望了一眼南宮離，緩緩起身，行至南宮夫人麵前，恭恭敬敬地跪地道：“司寇知錯！所有的罪責司寇一人承擔，與三公子無關！求夫人不要怪罪三公子！”

    “哼！”南宮夫人冷哼道：“我自然知道一切皆是由你而起！一個管不住自己心的家主，司寇家我留之無用！不過，你欠我雲兒的，你此番便自己去還清吧！之後，司寇家與容家的恩怨、所有的約定便一筆勾銷！待茂陵事了之後，我也會傳話下去，為容家大公子擇妻！”南宮夫人的話犀利直接，在場的人對於司寇家與容家的事情多多少少也都有耳聞。當年司寇家慘遭滅門，是南宮夫人、當年還是容二女公子的容毓秀親率梁孝王的飛雲騎救下了老家主和司寇家唯一生還的長房嫡長女司寇夏，並引薦其上南宮山避禍。而司寇老家主臨終前曾親往楚都彭城見容家老家主，後來便定下了司寇夏作為容家長子容雲鶴的未婚妻一事，但是，司寇夏卻是愛上了南宮離。南宮夫人此言雖是犀利但也給了司寇家臉麵，此番處置，是南宮夫人棄了司寇夏，而不是司寇夏紅杏出牆。將來無論司寇夏是否嫁給南宮離，都不會再背負背信棄義的罪名，而南宮離也不會被詬病成奪人之妻。

    司寇跪在場中，心思千回百轉，她焉能看不出南宮夫人的一片苦心，為兩個兒子也為自己做了最大的讓步。往日種種，眼前種種交織在一起，最終也隻化作了一句：“司寇夏多謝夫人！”

    南宮夫人再不在此事上多言，而是環顧左右在座的眾人，最終將目光落在一位年輕的青衣男子身上，道：“萬俟！你北上匈奴，我要你去見的人非同可，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這封書信你務必帶到，旁的不用多他自會知曉！”南宮夫人從身旁候著的婢女雙手捧著的漆器蓮紋托盤中取過一個金色和紅色相間的錦囊，遞向位於自己左手位置第三個的墨衣男子。

    “萬俟流觴領夫人之令！”萬俟流觴起身走到南宮夫人麵前，雙手接過錦囊，沒有片刻猶豫地跪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