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看著來人，淚眼婆娑，喉頭哽咽，半晌澀澀地叫了一聲：“淩州…你回來了？”

    原來這就是沈相公……

    “聽我九歲的女兒要出閣了，我怎能不來！”

    這個時候他義無反顧地站出來，著實出乎我的意料，不過想來也是，應權王爺當時再無情，麵對餘氏身陷囹圄的處境也還是會路見不平，更何況沈相公與老板娘已有十年的感情在。可是一切都是我的設想，接下來他的話真真讓我心寒至極。

    “各位鄉親，都知道十年前我與念氏成親，育有一女——九兒，隻是不想念氏居然是狐妖，在洞房之夜我已得知真相，後來隻因她已懷有身孕，故而沒有將她趕盡殺絕，欺瞞了鄉親們，沈某在此賠罪了。”罷文質彬彬躬身一揖。得如此輕鬆，這就把始亂終棄的惡名抹得一幹二淨了？因為妻子是妖怪，所以不殺已是慈悲，哼……不過這話中似乎有不通的地方，細想來又含含糊糊。

    九兒此時已經徹底昏睡過去，狐狸尾巴也露了出來，臨蹲下身來，將她的衣衫扯平正，正好蓋住了狐尾……我問道他：“你又是何時知道九兒母女是狐妖的？”

    “嗯？”

    “不要裝了，當你知道九兒喝的是酒的時候很是驚慌，分明就是知道她酒後必然會現出原形。”臨淡然一笑：“今日再見老板娘，發現她病情又嚴重了，給她把脈的時候看出來的，千年白狐。可是九兒才九歲，一旦神誌不清，必然會現出原形，不知這次老板娘怎會如此大意。”

    “老板娘一人難以苦撐，更兼身患重病，不如公子娶她過門，也方便照應九兒。”臨聽罷此話，徑直奪走了我手中的酒杯，深嗅一番，道：“沒錯，是酒啊，我還以為是醋呢！”罷意味深長地一笑，怎，我方才失態了嗎？

    然而好戲才剛剛開始，沈淩州拱手對鄉親們道：“過往諸般都是沈某的過錯，既然確定念氏身為妖狐，我也必不護短，無論是焚身還是活埋，任憑鄉親們處置，隻是我這女兒無罪，念她也隻有九歲，還望鄉親們高抬貴手。”

    “沈大官人的這是什話，本來還以為是您始亂終棄，沒想到您也是有苦衷的。九兒這，必然不能給她娘親陪葬，隻是以後再不能回到這便是了，至於念氏……必須死！”“對，必須死，身為妖怪欺瞞我們這久。”“虧得鄉親們還時時處處為她打抱不平，原來她才是真正的狐狸精。”“對啊，罪不可恕！”“聽妖狐法術很厲害的，不知道這些年她有沒有暗中害過人？”“想想我與妖怪隻有一牆之隔都汗毛直豎呢，難怪我的孩子夜夜啼哭。”“哎呀，你孩子隻是哭，算是好的了，算命的我老娘可以活過七十七的，沒想到前年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

    念霜荷慘然一笑，向鄉親們一叩首：“一謝大家對九兒的疼愛，大發慈悲留九兒一命，我感激不盡，即便將我千刀萬剮也不會有任何怨言。”繼而轉向沈淩州又是一叩首：“二謝九兒爹爹的護犢之心，你我緣分已盡，可是九兒無罪，我走之後，望你好生撫育。”

    “九兒你盡管放心，她也是我的女兒，我會好生看顧她。”沈玲洲平靜的語氣中不帶一絲歉疚甚至是感情。

    真真聽不下去了，好一個“九兒爹爹”，夫妻感情真的蕩然無存了嗎？

    “你又想幹什！不要多管閑事…”無冥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擋在了前麵，我繞過他去，憤然道：“老板娘，我問你，九兒無辜無罪，你又有何罪？沈相公我也問你，她是妖身是她的事，你拋棄她是你的罪，隻憑她的出身就可洗脫你拋妻棄子之名嗎？”

    念霜荷忽然淚如泉湧：“不，我有罪，罪孽深重，姑娘不必為我打抱不平，今日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

    什……

    我不知老板娘為什會這樣的話，直至她一身素衣被紅綾架起，薪柴墊腳之時，我方知一切都晚了，半日前還相親相伴的鄉親們隻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態度轉換竟如此之快，即便她什都沒有做，生來就已經錯了嗎？當我要衝上去救她的時候，不僅無冥，臨也出麵阻攔：“你救得了她一時的性命，救不了她一世的心病。”

    “那就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活活燒死不成！我做不到，無冥，自此之後又要多一個冤魂，你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無冥端起酒杯又慢慢放下了：“還不明白嗎，傻丫頭，千年狐妖啊，道法之淩厲可比欲諸神，即便她現在重病纏身，想要逃脫也隻是彈指之間的事情，她自己想死，你又何苦去救她！沒有反抗即表明她畏罪自殺之心，道好輪回，看開些吧。”

    “你倒是看得開！焉知她現在是畏罪自殺？”

    “她自己的罪孽深重，即便不知道她所犯何罪，但是八成死後魂魄不會是怨靈。不幹我的事，不多嘴也不插手，這才是我的規矩。”

    到底胡鬧的也隻有我一個人了？不知不覺已經暮色四合，村民們在爭論若要拿妖靈祭月，是該月上中之時還是月出東方之際，殺人都還要看時辰，著實佩服你們的麻木不仁。沈淩州偏安一隅，懷中抱著沉睡的九兒，靜靜地看著當空皓月，沒有一絲不舍，更沒有一點憐憫。

    “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話間明月已上中，念霜荷癡癡地看著頭頂的月亮濕了眼眶，“那晚，也是這樣的月光，你握著我的手，許我一世清歡。想來當初悔不該，不該貪戀你隨口而出的浮生歡好。”

    沈淩州看著懷中熟睡的九兒，頭也不抬地道：“你有多少悔，便可減我多少愧，來世莫要再輕信他人，更能莫要加害他人，你這一世的罪孽，我來替你償還，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