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塵回憶起那個午後,身體像是有流水緩緩注入,又挾裹著他流向遠方,在未知的那邊,盡頭有亮光。
在很長的時間,他失去了傾述的欲望。可是那下午,他好像了很多很多。到停不下來。
“我媽很專製,我爸年輕時候沒有什錢,入贅到她家,據受了她不少氣。後來我外公去世,我爸逐漸掌握了一些權力,就不太把我媽媽放在眼了。”
“時候我爸就經常不回家,還帶著女人在家廝混。我媽看到心情很不好,就拿我出氣,她也不打我,隻是不停我,到我哭出來為止。”
“她什了?”易一直聽他著,不時用吸管攪動著手冒著氣泡的飲料。
蒙塵緊緊咬了一下嘴的吸管,即使時隔多年,他還是像當初那個被責備的孩一樣,不自覺地蜷縮起身子,低下頭:“她我……”
不管過多久,他都可以準確無誤地背出那個女人的話:“你怎不去死?你活著有什用?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早就離婚了。就是你拖累我!你就是來討債的,你真是個掃把星!”
從易的角度看,這真是一個相當詭異的畫麵。
蒙塵打扮得和女人一樣,模仿著當初母親罵他的話語,他臉上出現了一些不屬於他的表情,猙獰可怕的。
那一瞬間易透過他看到了那個狀若瘋狂的女人,帶著癲狂的表情,將所有惡意在一個孩子麵前,肆無忌憚地鋪陳。
“她以為你不會記得。”易捏緊了手的杯子,嗤笑道:“大人總覺得孩子什都不記得。孩子知道什?不就是個孩子而已。”
“可是……我記得啊。”蒙塵哭道。他不僅記得,還記得很清楚。
每次閉上眼睛,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複現母親當時的穿著:“如果爸爸不在家,媽媽會穿著一套碎花長裙。如果爸爸回來了,她會換上一套黑色蕾絲邊的睡裙,裙子上有鏤空的描金圖案,是一簇簇金色的花朵。”
“她罵人的時候,會把手指伸出來指著我,她的袖口也是蕾絲邊,也繡著一些金色的花朵,她動作起來會晃蕩著,那些花朵像是開在袖口上一樣。”真是奇怪,他居然記得這無聊的細節。蒙塵覺得記憶真是神奇的事情。
“後來呢?她就一直這罵你嗎?”易停頓了一下,意有所指地咬重了最後幾個字:“她真的——隻是罵你嗎?”
對著易真誠的眼神,蒙塵無法撒謊,他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甚至有點不想下去。
扒開的傷口並不具備美感,捂著爛掉是一種選擇,可是公諸於世也需要一定的勇氣。
易有的是耐心,等了一會,又盯著蒙塵的眸子,又重複問了一遍:“蒙塵,她隻是罵你嗎?真的沒有動過手嗎?”
蒙塵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道:“紅色的口紅……她有一支紅色的口紅……有時候她會給我塗上。她這樣爸爸會更喜歡我。”
易頓住了,她設想過很多故事,卻沒有想過,是一個母親,親自把自己的孩子變成一個有違世俗的怪物。
“她給我塗口紅,穿女孩子的衣服……爸爸罵她,她就是我自己願意的。如果我反駁,事後她就會罵我、扯我的頭發……後來爸爸相信了她的話,就打我。我、我很害怕啊……”蒙塵抱住了膝蓋,蜷縮在角落,臉上猶有淚痕晶瑩。
就像是古代的妃子,掐自己的孩子來吸引皇帝的注意一樣。蒙塵的媽媽做的是同樣的事。
在父親毆打孩子的時候,妻子才能感受到一點“這是一個家庭”的實感。
“我很害怕啊……很害怕啊……”蒙塵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如果我是女孩子,她會更愛我嗎?”蒙塵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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