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可與共談
於是裴液也覺得自己像個被貓倚著的主人了,實話說他已做了半年的貓主人,卻在此時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可見那個被貓依賴的自我其實來自於人類對自身的想象,而這種想象貓是無法滿足的,唯有另一個人才能將之滿足。
但也可能主要因為黑貓不是一隻真的貓。
裴液怔然有感,黑貓也不知曉為什這種時候會有自己的事,它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罵他,漸黃昏,冷風微微吹了起來,李西洲收回目光,道:“年輕時的越沐舟,真的看起來就不好惹嗎?”
裴液回神:“……很不好惹。”
“比顏非卿還不好惹?”
“顏非卿有什不好惹。”裴液想了想,道,“顏非卿就是慣擺一副死魚臉,騙騙初次見麵的人,一張嘴說話就顯出傻子之本貌了。”
李西洲仰頭笑了起來。
裴液偏頭看了看她:“殿下今日心情不錯,往日沒有這樣笑的。”
李西洲依然仰著頭,但斂了笑容,淡眸微微一斜,投給了他威冷的一瞥。
裴液微微挺直了腰背,這種直紮心底的眼神會令人莫名有種舒暢感。
“人之將死,其顏也善。”李西洲微微一笑,“往後這些天本宮對你都是好臉色。”
裴液微怔:“我一直以為這句話是言語的言。”
“記錯了。”
“哦。”裴液糾正了自己的記憶。
“我聽仙人台的老人說的,越沐舟薄嘴唇,高鼻梁,臉頰瘦削,眉毛和眼都像一柄劍,尤其眼睛,長而亮,教人一望就被攫住。”李西洲回想著,“不過台的人說他相處起來倒並不冷,心胸開闊,事務上很好說話,閑暇時能常在鬧肆之中找到他,也聽戲也喝酒。”
“差不多,是那個樣子。”裴液仰頭想著,也把腿伸展在了台階上,即便麵對同一段描述,不同的人對樣貌的想象也可能天差地別,“你沒見過畫像什的嗎?”
“越沐舟雖然是仙人台成立至今最不藏頭露尾的鶴字甲一,但大概還沒讓人給自己畫過像。”
“唔。”裴液點點頭,道,“那我是最不藏頭露尾的雁檢。”
“裴少俠的臉確實正在神京流傳甚廣。”
裴液沒思考這句話的意思,依然仰著頭:“我今天在明月宮見他……你說,越爺爺為什會守在魏皇後殿前呢,我從來沒聽過他們的事。”
李西洲抱了抱膝蓋,微笑:“我知道,要我講給你聽嗎?”
裴液瞪著兩個清澈的大眼望她。
“有些人的相識就是那樣的,很平常,也沒有巧合和跌宕,不過古人說,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大概就是那樣吧。”李西洲抱著膝蓋,望著院子的牆簷,“越沐舟從西南歸來,就麵見了魏輕裾,那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就案卷上的記載來說,他們主要聊了西南那樁案子。後來越沐舟就回到仙人台,升任了神京鶴檢。”
“越沐舟那時候其實想離開的,他一來不想繼續留在仙人台了,二來如果一定要留下的話,至少離開神京,但魏輕裾勸住了他,後來應宿羽來到神京,就很為這件事高興。”
“再往後就是很危蕩的一段年月了。西南一事後往後挺長一段時間,大概一年左右吧,神京是安穩的,越沐舟一直辦鶴檢位上的事。但一年之後,被暴奪大位的猝然震撼的那些人回過神來,開始從到外的反攻,那兩年大唐尤其勢如累卵,大位更替,境內動蕩,北荒揮師而南,實在是惶然動亂的一段年歲。”
“不過在這段時間,兩人之間依然沒什可言說的交集,仙人台那時正是最鋒利的刀,越沐舟在鶴檢位上殺了很多人,刺破了很多樁謀劃,一年多些就做成了‘甲一’,魏輕裾則每日匆匆,多慮少眠,幾回親臨北疆與南境,兩人大約隻偶有見麵,才相敘幾句。”
“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怎就建立起那深厚的情誼。”李西洲仰著頭笑了笑。
“北荒大捷之後,魏輕裾從北邊回來,那時雖依然忙碌,但局勢算是安定了,就有了些閑暇,她處理公務累了煩了,就到仙人台或戲樓去尋越沐舟,吐一吐胸中塊壘;越沐舟離京辦完案子歸來,往宮遞一道箋子,就請皇後出來喝酒。不過頻次也不很多,往往一兩個月兩人時間才碰巧一回。”
“再往後,隨著局勢安定下來,帝後之間卻漸漸有些疏離了。”李西洲頓了會兒,“我至今想,母親應把許多事情都說給了越沐舟,哪怕是一些極隱秘、極重要的言語,但越沐舟肯定沒有記錄,都飄散在酒杯相撞的叮鈴了。”
“就是那段時間,魏輕裾把自己和聖人的【牽心·知意】贈予了越沐舟和應宿羽,聽李緘說,那時候魏輕裾勸越沐舟帶應宿羽離京,但越沐舟拒絕了。”
裴液插嘴:“我看案卷寫,是越沐舟想離開,魏輕裾勸住了他。”
“那是和應宿羽所講。”李西洲偏頭瞧他一眼,“你仔細想想,並不矛盾。”
裴液緩緩點頭。
一個人內心真實的傾向、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展現給親近之人的樣子,確實可以相反再相反。
“那時候母親懷著我,越沐舟就佩劍相隨,就是那段時間人們說越沐舟親信於皇後,佩劍於紫宸,宮禁無阻,幾為神京新貴。但其實他們的友誼不在那個時候,早在之前就已很深厚了。”李西洲回憶著,“當然那也是他們情誼的最後一段時光了。”
“後來你知道,三月初九,明月之刺,麟血事發,情勢就急轉直下了。”
裴液一時沒有說話。
李西洲也安靜了一會兒,道:“關於這件事,後來我和越沐舟聊,有幾點是外人所不知的。”
“那是十好幾年之後了,越沐舟並不想和我提及那夜事情的細節,蓋因不願傷怒借著對故人之女的傾訴而流瀉。”李西洲回憶著,“他隻說,明月之刺在操作上是由於仙權的猝不及防,但在更大的尺度上,那大概是一種無可回避的必然。”
“明月之刺往後的事情你肯定也不知道太多細節了,”李西洲繼續說,“其實後麵還發生過三次刺殺。”
裴液抬起頭。
“麟血事發後的一個月,魏輕裾失去了一切的權力,這件事在神京掀起了巨濤,而且可以預見地會波及到剛剛有了安穩跡象的大唐全境。”李西洲道,“所有對魏輕裾發起了進攻的人都近若瘋狂,因為前幾年她的威名太卓著了,一旦出手沒有殺死她,每個人都恐懼那種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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