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皺眉看他:“你喊什啊。”
“你根本不是什天真可愛的山城小子,你見錢眼開、權欲熏天、虛偽好色、心機深沉……偽裝成一副心思單純的樣子,然後就往高門貴女身邊去湊。”祝高陽盯著他。
裴液想了想:“有些詞也不能說完全不對……”
祝高陽麵無表情:“等下次見了麵我必須即刻奏稟殿下,向她揭發你的不軌之心。”
裴液輕歎一聲:“那我向誰揭發她對我的不軌之心呢。”
他沉默了一下:“……真的很不軌。”
祝高陽倚在石頭上,過了半天,下睨他一眼:“你們現在什情況?”
“就是,我在宮殺了刺殺她的刺客,然後我們一起進了洛神舊居,再然後,她就說她要去取蜃龍真血。”裴液想起那一幕還是有些低落,“也沒提前和我說,打了個招呼就忽然離開了。”
………你小子真是色膽包天。”祝高陽長歎一聲,“原來你說的美色是這個美色……豈能視君為美,真是大逆不道。”
裴液反正就倚著石頭,他是山來的,也不懂什君不君、逆不逆。
祝高陽沉默了一會兒:“殿下心防甚深,一直以來都是。”
“………嗯?”
“如果你沒有感覺到,那是當局者迷了。”祝高陽輕聲望著雨霧,“君意君心,如淵似海。初回見到殿下時,我就覺得她比李知更適合做皇帝……你其實不知道她哪句話是真的,但又偏偏感覺總可以相信她。”“所以,你雖然理所應當地覺得殿下應當什都告訴你一一因為你自己就是這樣真心待人一一但在我看來這本就是天方夜譚的事。”祝高陽道,頓了一會兒,“殿下心思深藏實在太正常了……其實我甚至難以想象她會接納一位伴侶。”
“你稍微想想,無論是“殿下’還是“館主’,其品貌怎可能無人追逐呢。”祝高陽繼續道,“其中不乏真正德才雙絕、真心癡情之人。若殿下十六七上情竇初開,如今二十三歲,身邊早該有位侶人一一哪怕隻是個解悶的侶人。”
裴液怔,他本來想反駁,但想起自己的年紀,又覺得確是如此。
“為什呢?”
“為什,”祝高陽笑了笑,“說了君心似海,誰能看得透。但我猜……多半跟以前的事情有關吧。”“以前,宮的事情嗎?”
“宮占一半,相府占一半吧。”祝高陽望著淅瀝的雨,頓了一會兒,“裴液,你說人一生和他人之間,能寄付幾回真心呢?”
“算來無非三種,親、友、愛。”
“孩童最將一片真心寄於父母,若在門派中,那就是師長同門。殿下向自己的父母寄予過何等的真心不得而知,但她在聖人身上一定會碰到世上最冷硬的牆壁。等長大些她會知曉,聖人還在朝堂高坐,但母親是在宮被人殺死……這不是很容易令人接受的事情。”
其實母親也是一樣,裴液想。
那個幻影給了她童年唯一的快樂,但轉瞬就消失了,再也撲摸不到。如果不是黑暗僅有的微光,誰會把一個秋千記近二十年呢。
“再大一些,每個人都會遇到自己的朋友。故相把殿下接出宮後,她遇到了至今為止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摯友,就是那位真正的故相之女。”祝高陽輕歎一聲,“我相信殿下是又寄予了全副的真心的,受過傷的孩童最貪戀溫暖……但隻幾年後故相倒台,這位摯友就慘死在教坊司,殿下自己一個人把她的屍體拉了回去。”
“……我知道這件事。”
“那你理應理解。”祝高陽頓了頓,“殿下不是薄情寡情之人,她很愛寫詩詞,還會寫話本……但她曾把豐沛的情感和不設防的真心先後投給親情、友情,期待著幸福和快樂,卻全都遭遇最殘酷的結果。”“屢次深深受創……確實不會再輕易寄托真心。”裴液輕聲。
“不。”
“嗯?”
“屢次受創,也可能比常人更渴望他人的溫暖。”祝高陽道,“我真正覺得不可能是因為……其實殿下已走出來了。”
他偏頭看著少年。裴液怔忡不語。
祝高陽仰了仰頭:“殿下現在不是滿臉恨意,或沉默敏感地等著誰來救贖,那個階段沒有人見到,她自己攀出來的。我猜她一定想通了很多事情,現下她早已掩埋了過去,給自己披好了鎧甲……都好幾年了。”“我初見時就覺得她合適做皇帝,誰能在這時候走進她的心門呢?”祝高陽瞧他,“她又怎可能在這時候,再一次把柔軟的真心寄付給愛情……她需要愛情嗎?”
這話令祝高陽自己都笑了笑。
“反正,我和殿下相識不長也不短,在我心,她是這樣的。”男子輕歎,“所以,如果殿下瞞你什,那實在太正常不過了,本來世上也沒人能知曉晉陽的心思。如果她在試著接納你,那已經是很大的勇氣,我想你不要抱怨,也多向她走幾步才是。”
裴液怔怔沉默:“………這樣嗎。”
“嗯啊。”
裴液想了想,決定原諒李西洲了。
她都已經這可憐了,那也不必跟她一般見識。小貓自己跑出家門也是偶有的,誰能懂小貓那時在想什呢?重新拎回來就好了。
但裴液又分析了一會兒,認為這是一種理性的原諒,而不是情感的原諒……等見到李西洲他一定是要拉一副黑臉的。
少年望了一會兒雨幕,感覺心情明亮了不少,情字還是一團亂麻,但他試著接受它是一團亂麻了。此時他扶著石頭站起來,想要即刻清掃戰場,因為他確實想快些見到她。
但祝高陽沒動彈,他望著,過了一會兒又把目光挪到了少年身上。
“幹什?”
“我忽然想到,如果就是作為“解悶的侶人’的話,那你的存在就很合理了。”祝高陽蹙眉看著他,沉思道,“天真、呆傻,隻是……難道,你真的很高大英俊?”
裴液沉默一下,一巴掌蓋在了他的頭上。
“大大不敬!”祝高陽笑著捂頭,也站起來,“我是為你好,怎瞧你也不是殿下的對手,當心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啊。”
裴液朝著戰場走去,把三具屍體都拖到一起,翻看著:“這下能聯係羽檢們了吧。”
“我發封信,叫賀長歌他們來拖走,交予仙人台調研。”
“這一式回馬槍刺得痛快。”
“今日一戰之後,八水上的青風使盡皆肅清了。”
“咱們接下來做什?”
“沒太多可做的。”祝高陽道,想了想,“這兩天,八位風使盡被誅殺的消息將傳於八水江湖。蜃城籠罩在八水上的陰影就算消散了。”
“以賀長歌、天山為首,即可重整八水江湖,羽檢們可以放心大膽地行動,一切曾與蜃城接觸者都可以調查出許多消息。”祝高陽輕歎一聲,微笑,“簡單來說,八水江湖是我們的了。接下來是收獲、清點的時候。”
裴液道:“可雍戟,還有你說的蜃城城主,都還沒有露麵。”
祝高陽斂了下麵容:“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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