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第一次說這屁話時,祝高陽就知道它是屁話。
但半年之後,裴液第二次說這屁話時,祝高陽還是開始懷疑自己了。
他知道每隻仙狩卻有不同的性格,有命中注定相契合的人……但難道神螭就是不喜歡長發嗎?祝高陽有些希冀地看向少年懷的黑團,似乎期待它能反駁一句什,但它隻埋頭在少年的懷。“頭發這種東西……都是可以修剪的嘛……”祝高陽喃喃。
但少年和貓都恍若不聞,兩人自往岸上走去了。
柳鎮不大也不小,若放在少年的故鄉,算是十分繁華,但在長安的周邊就平常些。北麵一座不高不矮的山,這時節遍披暖青,南邊鎮後淌過一條小河,是渭水分下來的細小支流。
如果走水路來長安,但凡是經渭水,下了船往神京城而去,都要經過柳鎮。因此鎮上酒旗招展、客棧多,路也比別處寬大平整些,一路舟楫勞頓,下了船在此處歇歇腳,見聞一番京畿風物,實是稱心。近日鎮上的外地樣貌越發繁多,四麵八方都有,操著不同的口音,佩刀帶劍,各模各樣的。許多人住一晚就匆匆離去,也有些滯留的,對神京並不新奇了,亦或其實不願意過早進去。
“年年柳色,一茬兒又一茬兒的少男少女們啊,一個個都長得那新鮮。”
如願洗了一個通體舒暢的熱水澡,祝高陽慵懶地伏在客棧二樓的窗前,瞧著街上言笑著行過的人馬。“多好啊,對龐大的神京滿懷期待。”
久與飛鳥蟲魚為伴,野水荒棧住了幾月,終於可大大方方地置身於溫暖的人境。其實兩人進這柳鎮並不是那方便的,蓋因身上全是血跡創口,衣服不論穿著還是脫了都容易引人尖叫。
最終還是裴液出示了鶴檢的牌子(祝高陽極為抗拒被人認出來),才換得兩身幹淨衣裳,進了這家客棧裴液脖子上搭著毛巾,熱氣騰騰地伏在他身邊。
“這些人是哪個門派?”
“不曉得啊。天下門派那多,瞧兩眼便認出那也忒高人了。”祝高陽笑笑,忽然一抱拳,高聲道:“下麵英雄,也是赴羽鱗會嗎,敢問是哪家門派?”
領頭的男人一抬頭,還禮道:“小雲山徐某人,問好了!”
祝高陽笑笑:“久仰大名。歇腳住兩天嗎?還是進京了?”
“天色尚早,不留駐了。”男人笑笑,“晚輩們多,一撒野就容易節外生枝,還是早些到地頭兒上吧。”
他臉上風塵仆仆,說這話時難免透出些無奈,顯然那一路沒少受此困擾。後麵幾個笑鬧的少男少女都停下了,帶著些這年紀應有的好奇和拘謹,一個個都挺直了背。
“都是良玉美才。”祝高陽再一抱拳,“如今大多門派都入京了嗎?徐前輩路上可有什消息?”“閣下在柳鎮盤桓,合該比我靈通些。”男人笑笑,“聽說前日白鹿宮的本代【刀鬼】剛過柳鎮,閣下可有逢見?”
“不巧了,我昨日才住下。”
“哈哈。總之這已三月,到了的恐怕不少,沒到的也該快了。聽說北海府已入京,續道山大概也就在這兩日一一前兩天據說有人在渭水之末見到他們了。”
“續道山今年來了誰?”
“鶴鳧二榜上兩位都來了。”男人向空處抱拳一禮,笑了笑回頭示意,“剛剛幾位小輩還在談論那位鶴杳杳呢。”
男人身後一男一女,都是十六七的樣子,男的豐眉明目,皮膚微黑,女的明眸皓齒,瞧著大概是本代小雲山的排頭。這時都赧然笑笑,朝著樓上男子行禮示意。
“續道山的雲劍和雲琅的雲劍是不一樣的。”
少男少女一愣,朝著英俊男子身旁的少年望去。
那少年看起來大一些,神色挺認真,朝他們一抱拳:“剛剛聽你們在聊……續道山的雲是鶴翔雲中,雲琅的雲是摶雲在手,因而續道山的劍瀟灑,雲琅的劍高淡,是隱士與仙人之別……一定要說的話,你們自己門派的劍倒是跟雲琅更像些。”
兩人愣著,少男臉上稍微有些漲紅了一一剛才正是他在高談闊論,在幾個同門聊鶴杳杏的時候,靈光一閃扯到了雲琅身上。
幾個同輩都愣怔仰頭看著那位少年一一初見就糾正人家弟子談劍,是件不大常見的事,但這人語氣真摯、神情平和,又絕不像是胡諂。
神京雖說是藏龍臥虎,但這都還沒瞧見城牆呢。
“你、你怎知就完全不一樣?”少男臉上雖紅,手上還是抱拳,“禦鳳年間,續道山小劍仙鶴咎就稱作“雲外無劍’,出劍神秘縹緲,不著痕跡。雲琅山劍術千萬,其中就正有一門《雲中劍》,也是、也是一般路子。”
“你後者說得不錯,《雲中劍》確實是縹緲的劍路。但鶴咎的劍卻並不神秘、也不縹緲。”裴液認真講道,“鶴咎之劍內中縝密嚴整,外人覺得縹緲,是看不懂、看不穿的緣故。鶴咎劍招精絕,明綺天說,《雲中劍》棄招求意,是為看劍者之靈感與直感,這兩樣是不同的。”
少男懵然無言,後麵同門也都愣怔,他們也不知曉明綺天什時候說過這句話。
徐姓男子神情也微怔,他仔細瞧了瞧這位少年,抱拳道:“多謝少俠提點。門中小輩談劍,總愛好高騖遠,其實既未領教過續道山高招,更無緣見過雲琅仙劍。”
裴液連忙回禮:“我也隻和兩家中兩人有過試劍,隻說個大概。”
頓了頓又道:“小雲山武功很好,我頭回見厲害的劍術,就是出自小雲山弟子之手……多謝了。”“……還不知兩位名姓?”
幾個後輩也仰頭瞧著,這時才意識到這少年竟是在親切指點。
“晚輩裴液。”裴液一抱拳。
旁邊男子笑笑:“龍君洞庭,祝高陽。見禮了。”
小雲山走了,柳鎮上依然迎來送往著新的江湖人。隻一個上午,裴液和祝高陽趴在窗前,就見了兩波門派的隊伍,其餘零散的帶劍之人就難以數清了。
八水易主的事在江湖的暗麵,也需要再傳一傳,兩人現下還沒聽到什風聲。但羽鱗試卻是毋庸諱言的盛事,無論相不相識,總能攀談兩句。
裴液其實年節之後一直與神京有些脫節,毫不知曉江湖上幾月來的風聞,算是難得有個能夠接治的機會。不過他們也沒再招手跟人搭話了,都是祝高陽給裴液講一些門派的趣聞和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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