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看過一遍又不少字兒,咱們再看嘛。”裴液咕嘟,“三十文都夠半天的房錢……”
祝高陽懶得理他,自付了錢,取了份嶄新的國報回來。
國報本身並不要錢,隻是流傳中的人力與時間要錢,如果你不想去衙門領取,那在客棧、街上等一切易得的地方見到這份國報,往往都需要掏些銅板。
行走江湖的大俠們也不缺這點兒雞毛蒜皮。
但裴少俠為人清樸,那就是他獨特的優點了。
祝高陽國報扔在桌上,裴液接過來喜滋滋地翻開,黑貓立在他膝上,兩個爪子攀上桌子,也把頭湊了上來。
開篇照例先是大唐國事,但這次裴液沒有一略而過了,其上很顯眼地把一行字列在最開頭:【四月,國朝遴定嗣位,請萬方知悉】
粗筆重墨,占據了半頁的篇幅,此前國報從未有過這樣的字體與排版。
裴液盯了一會兒,但下麵也沒有多餘的言語了,幾位麟血殿下的名字都沒有出現在上麵,更無什介紹分析。隻一段審慎的短文,其用語極盡端肅謹嚴,敘述了大唐天意立國的神聖,追溯了麟選嗣子的數百年傳統,並引述了幾句聖人的祭文。
“幾十年來,門派與朝廷聯係日密,也避不開皇位更迭的影響了。”祝高陽道,“你瞧今春入京的門派,除了參與羽鱗試的,還來了比往年更多的高位之人。都是為了這位將遴出的新嗣子。”裴液緩緩點頭。
他往後翻,朝堂篇多是一些元照的文章和舉措,裴液這時開始略過了,一直翻到了江湖部分。果然比往常厚實了一層,頭條不出所料。
【四月,地暖江開,鱗潛羽飛,江湖繁茂之時節也。五海九州羽鱗之試召在神京,萬方英才、天下英雄,共襄盛舉】
羽鱗試是個大標題,下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些羽鱗試規則的介紹,而後還列說了如今已入京的門派,從上往下按位次排列,已入京的便實印,未入京的便虛印。
裴液覺得這編排之人真是個天才,不管門派中人怎想,作為觀眾已有了蛐蛐們漸漸就位的感覺。裴液大致瞧了一眼,見雲琅還虛著,再往下看,白鹿宮、龍君洞庭、北海府都實筆了,續道山、三山浮槎兩家虛著。
“白鹿……白鹿宮今年有兩位兵主參試吧?”堂中這時有人道,“一鶴一鳧,恰在年歲。”“【劍妖】與【刀鬼】,刀鬼和紅珠恰在年歲不錯,劍妖楊真冰卻年輕了兩年,去年秋冬冊上列在十九,恐怕、恐怕難以搶進前十。”
那邊道士笑:“兄台說笑了,二十名之內,半年一躍十名實在天方夜譚。楊小兵主能入十五就是大勝,即便稍微下墜,也在情理之中。”
點蒼人道:“那顏非卿不就是一躍到了第九?也是你們道家的人呢!”
“這……我等是淨明門下。”道士噎了噎,“顏師弟畢竟是異數。”
又道:“顏師弟火中問心、冰中瀝劍,他的人與他的劍一樣,都有一往無前之氣勢,這是他人難比的。裴液這卻忍不住偏頭了,嘴還嚼著東西,道:“朋友此言差矣,顏非卿用什劍都要自留至少一分,是不會打一往無前的攻劍的。”
“………疏忽了。”道士微怔朝他一抱手,眾人也紛紛看來,“這位小兄弟好,敢問是哪家高徒?”裴液笑笑,抱拳回禮:“在下裴液。難稱傳承,算是個散修。”
“唔唔。”道士笑笑,顯然並不以為意,但也不多作辯駁,隻繼續道:“去年南國劍會上,我分別見過顏、楊二人出劍的。【劍妖】之劍極細極精妙,妙在劍招,那是白鹿宮以技求意的傳統,必厚積而薄發,一時難有飛躍。顏非卿之劍則生而近天地之理,那也是道家的傳承,妙在領悟,他閉關領悟之後,出關便是小段的飛躍。”
裴液一抱拳,笑道:“這個倒沒錯。”
堂眾人瞧他衣著平平、年紀輕輕,倒評點起淨明弟子的對錯,一時有些人笑起來,有些人頗有意思地瞧著他。但也有些人在這個名字前一怔,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裴液言罷就收回目光,繼續一邊吃一邊翻閱。
堂中另有人插話道:“本代【刀鬼】前兩日剛過,好像傳說她新收了位弟子呢。”
“那弟子是誰?”
“這就不知曉了。”
點蒼笑道:“誒,道士兄弟,你們今回最厲害的是誰?”
“整個道家?還是本宗淨明?”
點蒼一揮手:“自然是你們淨明,整個道家誰不知道?”
堂中響起些笑聲。
道士不以為忤,笑道:“鶴榜上來的是許元庸師叔,道號【法地】,現列二十七名。鳧榜上,年歲不大合適,來的是位師弟,還未進得前五十。”
點蒼一抱拳:“不愧是中十二的劍門,許仙師道行愈厚,今年有望進得廿五之內啊。”
堂中三四十人、尤其那西南小派幾人心中難免升起些夢幻之感,始覺真是到了神京蛟龍穿梭之地。這點蒼劍客、淨明道士、太行遊俠俱在一堂,喝酒聊天,好似極平常的一幕,但在神京之外廣闊千萬倍的江湖,這俱是名傳天下、可望難及的大派。平日見著一位弟子都令人驚愕,如今入耳的卻全是鶴鳧前列的名字。
裴液對鶴鳧冊並不陌生,隻是近半年有些落後版本,他正要向祝高陽問這人名字,客棧大門卻忽然被推開,兩個身影走了進來。
一個瞧不大出是中年還是青年的男人,長衣佩劍;一個矮一些、苗條一些的身影,裹在一副柔軟的鬥篷,布料上也隱約能瞧出劍形,但不是係在腰間,而是被其兩隻手握在身前。
本來是不會有多少人注意新客人的,裴液也不會。但他們立在那瞧著滿堂的人愣了一會兒,於是堂也漸漸安靜下來了,一雙雙目光投向了他們。
黑鬥篷猶豫著往後退了兩步,但被男人握住了胳膊,兩人一個低頭一個仰頭似乎說了幾句什,然後黑鬥篷不動了,男人四下掃視一番,目光落在裴液祝高陽二人的桌上,拉著黑鬥篷走過來坐下了。一個小插曲,堂中人們又收回了目光,繼續言談。
小二過來:“兩位客官好!”
男人清了清嗓子:“店家,我想購買兩碗半米飯、兩碟素菜、一碟肉菜。”
….……”小二愣了愣,“您具體要什菜?”
男人頓了下,瞧了瞧桌上吃了一半的菜:“就跟他們的一樣吧。”
“行!”
男人這時候才把目光挪向同桌的兩人,見祝高陽皺眉、裴液夾著塊兒肉嘴唇泛光,兩人一齊看著他。“………二位好,我們能坐這嗎?”
“你菜都點了。”
“多謝。”
仔細打量二人,他們坐得都很寧定,瞧著也是不大愛說話的樣子。男人生得很清俊,顧盼自若,而此時離得近了,裴液確定黑鬥篷下是個女人,她姿態很挺拔優美,但微微低頭瞧著桌子,似乎兩耳不聞窗外事。裴液把肉放進嘴,低頭繼續去看邸報。
旁邊點蒼弟子已重新接上話,向道士道:“那貴宗今年不如太行兄弟,他們在鳧榜有位前十邊上的天才,在鶴榜似乎也有位前二十的大宗師。”
幾位太行弟子剛開始沉默,這時也放下些防備,抱拳笑笑:“說到底,現下排名尚不作數,還要等“試前冊’出來才是。”
“前十、前三十能有多少變化……咦,好像還真說不準,你們瞧,國報上專有此一節呢。”確實專有此一節,正是列在羽鱗試下的第二部分。
很顯然編者知曉在羽鱗試開始前人們最關心的是什,因而把試前冊專門列出來做了討論,其上集合了許多前列修者最新近的消息……而且還列了許多知名之人的言論。
“鶴部似乎沒說有什變化,但鳧部暗流湧動啊。”點蒼高聲道,“你們瞧一一這上麵說四皇子李知天麟易既成,脈境應難尋敵手,預計將列在第四位,居於鶴杳杏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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