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最後一場戰鬥
月背上空一萬兩千千米,血紅色十字架的頂端,一個男人正無聲無息地坐在椅子上,毫無生機的目光聚焦於身前一無所有空間中的某個節點。
十字架本身的高度在此、大小在此,頂部的平台直徑雖則隻有高度的十分之一多些,可以黑暗幽邃的宇宙為背景,又仿佛無窮無盡,永無盡頭一般。
就好像人類的文明,人類的故事,相比於地球的曆史,宇宙的壽命都不值一提,他們仍將繁衍下去,也終會在某一天迎來真正的終末,可即使是活過了五萬年歲月,經曆了迄今為止真正可以被稱為“文明”的一切的人,也無法用自己的視線捕捉到人類的終點。
但也根本不需要了。
男人就坐在這,靜靜地等待著。
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待了太久太久太久太久。
可故事開始的那一畫,卻又清晰如昨日一般。
“當一個故事結束的時候,人們總會想起它的開始。米凱爾,你也在回憶最初的自己嗎?”
許久未曾聽聞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一板一眼、一字一頓,帶著人工智障獨有的機械美感。
“怎突然願意說話了,普羅米修斯。”
米凱爾張了張嘴,吐出的卻是與冷峻的麵容截然相反的溫柔聲音。
“我隻是想知道,在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的時刻,一個人類會想些什。”
“想些什嗎……”
米凱爾昂起頭,目光透過深邃無光的黑幕,有無數無數的畫麵在眼前一閃而過。
他好像看到了自兩側矮木屋透出的溫暖燈光,照亮了雪地中踽踽獨行留下的腳印,獨自一人的腳印。
他好像看到了揚起拳頭的少女,聽到了她在自己耳邊的喊,她在喊著讓自己回來。
他好像看見了燃燒的雪原,看到了飄在空中,不可一世的第二律者,而後聽見一個稚嫩又中二的聲音在宣告,宣告自己是一名為人類而戰的律者,是一隻逐火的飛蛾。
他還隱約聽見了雷鳴聲,聽見了絕望的少女在她耳邊哭喊著,他卻已做不出任何回應。
他又看見了從天墜落的漆黑如墨的雨滴,象征著罪惡的一切,將大地上的汙穢洗刷。
他看到了士兵們或緊張或害怕或麻木地在一座座海島上集結,卻被颶風席卷起的海潮無情地吞沒。
他看到堅冰與烈火不斷交織,冰包裹住了火,火又在外麵炙烤著冰,最後冰冷的少年從地上撿起了一團火焰,而陰沉的少年雙手捧著一隻手表,不再言語。
他看到死亡的黑霧在漆黑的街道中蔓延,人們還沉迷於輝煌舞台上的天籟之聲,便已化為枯骨,最後在孤零零的月下,隻留下的冰冷的屍體與無法完成的約定。
他看到了將清晨天空燃燒到仿若黃昏模樣的火焰,尖銳的嘶吼聲響徹天際,悲傷、憤怒、絕望,自此之後都不重要了。甚至就連愛也不重要了。
他還看到了滿是書香味的房間,走到客廳,廚房已經傳來了早餐的香味與那個女孩哼歌的聲響。她讓自己去叫醒他們的女兒,但他清楚知道,這隻是一場幻夢。
他看到了高大的機甲不斷向前邁步,那是人類嘔心瀝血的傑作,卻轉眼間化為崩壞的利刃,而有人隻能眼看著整片大陸沉沒,什也做不到。
他也看到了將整片天空與海島焚燒成兩半的火焰,那火焰中跳動的,是少女的決心與勇氣,以及新生。
當然在最後,必然少不了看見那個五萬年後依舊存在的車站上,曾經有兩個傻傻的年輕人在這真誠地道別,卻又互相欺騙著對方,隻求一個赴死的機會。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
也是時候為一個故事畫上最後的句號了。
“一個人的一生往往要做出許許多多的決定,而其中最幸福的決定,應當是有機會選擇自己如何死亡吧。就像我現在這樣。”
“我不明白。”
米凱爾的感慨得來的,終究隻是普羅米修斯十七號冷漠無情的回答。
但是……真的冷漠無情嗎?
“我不明白,你明明說自己做的是很幸福的決定,但我卻能感覺到你的悲傷,你的恐懼——你其實並不想死,不是嗎。”
“當然,任何人都會害怕死亡。但正因為人們總是恐懼死亡,所以死亡這種宇宙中司空常見的東西才會變得有意義。”
“這是什意思?”
“很簡單啊,正因為人們害怕著會使一切都變得無意義的死亡,所以才會更加追求讓死亡也變得有意義。”
“……”
十七號似乎宕機了,米凱爾也沒有再解釋什。
看著漆黑中宛如一小粒砂石向他飛來的休伯利安號,他抬起手,輕輕扶住了身旁的紅色長槍。
“其時已至,此為吞噬天上暴君之人。這是瓦爾特·喬伊斯留下的宣告,卻也莫名地適合現在啊。”
看似什也沒有做,但早已有大量的碎石一般的小行星殘片越過灰白色的月岩,向著休伯利安號飛去,那是早已準備好的,來自小行星帶的禮物,姑且也算是給新一任終焉的誕生獻上禮炮吧。
米凱爾閉上了眼睛,沒有絲毫關注遠處的戰鬥的意思。
因為他知道,那三個孩子……不,現在的人類的步伐,絕對不會止步於此。
他隻是閉上眼,明明沒有睡著,大腦中卻像作夢一樣不斷循環播放著他迄今為止的人生。
直到……身前傳來了腳步聲。
“米凱爾,我們來了。”
並肩佇立的三人之中,芽衣又向前邁出一步,拔刀指向了米凱爾。
月球表麵再往上一萬兩千米,那是根本沒有空氣的地方,但僅僅隻是唇語,也足夠大家交流了。
“來的比我預想的早了些。”
米凱爾的眼皮動了動,好似睜開了,又好似還閉著眼。
“難道你們不知道,終焉權能的轉移亦需要時間。現在和我展開戰鬥並非明智之舉,繼續等待,等待終焉的權能全部轉移到琪亞娜身上的時候,你們便能不戰而勝。這種事,即使愛莉希雅不說,奧托的腦子應該也分析的出來吧。”
“我們當然明白這一點。但是,如果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卻連與你戰鬥的勇氣都沒有。我相信她不會喜歡這樣的結局,依靠那種方式得來的勝利,也不會被你所承認。”
米凱爾的嘴角抿著,微微翹了起來,但又好像有些遺憾。
他緊接著便睜開了眼,血紅色十字星瞳孔認真注視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三個少女:
“讓琪亞娜成為終焉之律者,這真的好嗎?以地球目前的情況,暫時已經無法承受終焉的力量,她要像當年的我一樣,在月球上學會控製自己的力量,這對於你們來說,或許意味著八年、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分別,沒有關係嗎?”
雖然這些時間與五萬年相比太過於渺小,可是對比眼前三個少女的年紀,即使是最年長的芽衣,歲數也不過是這時間的兩倍。
“當然沒關係,我們彼此都擁有足夠的時間。”
這一問,由琪亞娜代替芽衣回答了。
“是啊,擁有足夠的時間。但那漫長的時間對於你們、對於你來說又意味著什呢?你們必須永遠守護著人類,守護他們千年、萬年,甚至十萬年百萬年都隻是個開始,為此勢必還要經曆沒有盡頭的戰鬥。你們會看著熟悉的人——齊格飛、麗塔,還有更多熟悉的人先你們一步離去,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你們會在無窮無盡的時間遭受磨損,而尤其是……芽衣和琪亞娜,作為【始源】與【終焉】,一旦想要反悔,你們會發現自己就連自殺都做不到。到那時,你們又會如何作想呢?”
“其時未至,或許到那時候我們會後悔吧。但至少在現在,我們有明確的目標和堅定的信念。無聊的試探就到此為止吧——如果僅僅是被想象中的未來嚇到而不敢前進,那說明我們也不過如此。”
芽衣換了個持刀姿勢,唯一不變的,是對準米凱爾的刀尖。
“看來,至少在此刻,你們的信念已然堅不可摧。”
米凱爾終於拄著那把長槍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緩慢,花了一些時間才將佝僂的身體挺直,好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那,在最後,就由我來親自檢測一番——你們是否有與這份信念相匹配的實力。”
話音落下,無須更多言語,戰鬥一觸即發。
那是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戰鬥,場中隻能看到一道紅色與兩道紫色的光線急速糾纏、碰撞,而布洛妮婭則從一開始就沒有貿然進入戰團,而是在重裝小兔的帶領下漂浮到平台上空,瞳孔迅速轉變為藍色的齒輪,隻在一瞬間就計算出了那道紅色光線的可能前進路線,而後提前向著對應的位置展開了飽和火力轟炸。
如雨幕般落下的藍色光束組成了攔截在米凱爾身後的牆壁,米凱爾不得不停下了機動的步伐,轉身將手中的長槍一掃而過,正好接住了芽衣和琪亞娜同一時間回來的刀劍。
然而,以上不過是通過休伯利安號乃至其轉播才得到的視角,對於在場的四個律者,兩位終焉,一位始源一位真理而言,這短短一秒不到的戰鬥已經持續了近一個小時。
第一次,米凱爾沒有被布洛妮婭的炮火嚇到,選擇了直接衝過那道火牆。其結果是他本人在虛數屏障的保護下幾乎毫發無損,但浮遊炮發射出的密集光束帶來了視線遮蔽作用,並且炮彈光束的密集能量讓空間也變得不穩定起來,空之權能的感知也趨近於失效,而芽衣三人以識之律者為樞紐建立起了精神通訊,布洛妮婭通過這種方式共享了米凱爾的位置,以至於他在衝破火牆的第一時間便直接撞上了芽衣那無可阻擋的一刀。
那是覆蓋了始源權能的一刀,常態凱文不解放天火全力尚不能保證打破的虛數屏障甚至沒來得及碎裂,就好像抽刀斷水一般被分割成兩半,連帶著屏障後的米凱爾,即便是虛數之樹的根須化作的長槍在最後關頭阻擋住了芽衣的刀光,米凱爾的身體也從一邊肩膀到另一邊腰腹幾乎完全被斬成兩截。
此時此刻,如果使用第六律者的權能自然可以快速修複身體的損傷,但那畢竟需要時間,在那段完全不算長的時間,米凱爾自然無法發揮全力。
而這樣的破綻,在同樣擁有終焉權能的琪亞娜麵前無疑是致命的。
至少,他還不能就這樣死去。
不必多說,時間的流動逐漸停滯,而後向回撥動,琪亞娜當即全力阻止,兩種終焉權能的僵持很快讓時間停在了原地,寸進不得,也無法倒退。
可琪亞娜第一次在戰鬥中使用這份權能,以至於即便她十分在乎那個從空間距離上與米凱爾更近的女孩,她也僅僅是在權能被發動後才遲遲反應了過來。
然而此時,米凱爾手中的長槍已經作勢刺向了芽衣。
在被終焉停滯的時間,即使律者核心並不會受到時間的影響,但律者借以在現實中活動的軀體卻會,在停止的時間中,隻有兩位終焉能夠行動,這一點,即使是始源也不能例外。
芽衣也隻能看著那槍尖越發靠近自己,卻連瞳孔收縮都做不到。
而琪亞娜倒是能動作,卻根本不可能趕上。
於是下一刻,琪亞娜開始主動將時間倒流,米凱爾也順水推舟,兩份終焉的權能合而為一,默契地將時間倒流回布洛妮婭炮火落下的時刻。
“真是不能小看你們啊。這也可以算得上我自掌握時間權能以來經曆過的最凶險的戰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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