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藍瀅瀅迷迷糊糊好像睡著了,不再像開始那恐懼,最初的寒冷和呼吸困難也慢慢消失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她閉上眼睛,想暫時關閉了所有的感官,歇息一下,任由身體和靈魂自由地往下墜。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忽然她感覺變輕了。難道這就是所說的‘人死後會變輕’的感覺,下墜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她努力睜開餳澀的睡眼,四下打量,發現一朵白色的荷花托舉著自己的身體,緩緩下墜。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不過最初的恐懼完全消失了。
沒過多時,一座巨大的黑色圓形城堡映入眼簾。門前有兩根白色的柱子,上麵各掛一盞油燈,燈罩有一米多高,上粗下細,成八棱柱形,發著昏黃的燈光。城堡大門的門檻也是白色的,顯得格外刺眼,就像是一個界碑,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羅生門,俗稱鬼門關。
把守鬼門關的是牛頭馬麵,左邊的牛頭人身,頭頂朝天長出兩個長長的牛角,披一件黑色鬥篷。右邊的馬麵人身,留著長發,披一件白色鬥篷。
見此情景,瀅瀅用力一躍跳下荷花,荷花隨即消失。
她踉蹌著疾步向前,牛頭馬麵手中各持一柄三齒鋼叉,中間齒長,兩麵齒短,看上去有好幾百公斤重,鋼叉十字交叉,鐺的一聲,擋在瀅瀅麵前。
瀅瀅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雙手抱拳舉過頭頂,“二位軍爺,可曾看到一個穿著樸素五大三粗神態憨厚之人”。聲音急切,淒婉動聽,叫人由不得心生憐憫之情。
牛頭馬麵見眼前這位女子,身著素色繡花旗袍,麵目清秀,身體消瘦,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舉手投足眉宇之間透著不俗。見狀,牛頭和馬麵交換了一下眼神,齊聲開口道“這位娘子,你可知道這是什地方”。
“不管是什地方,我隻想知道我家相公是否從這經過”。
牛頭道:“不瞞你說,確有一中年男子和你所說甚是相像,不久前從此門經過”,
“快快讓我過去,定是我家相公。”
“娘子,萬萬使不得,請你仔細看清楚‘這是什地方’”,瀅瀅抬頭,大門上麵城牆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羅生門”。
羅生門是人世和地獄的生死界門,是人死後通往地獄的大門,踏過這扇門就陰陽兩隔。瀅瀅沒有片刻的遲疑。
“求求大人,放我過去吧,我都看清楚了”
“難道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嗯,我們早就商定‘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瀅瀅堅定地點點頭,牛頭馬麵對視一笑。
“怎聽上去像是一對歃血為盟的結拜兄弟?”
“是的,我們雖為夫妻,但有時候也像兄弟一樣。”
見慣了太多求生的人,甚至不惜用畢生的家財和榮譽來換得苟且偷生,主動求死還是頭一次見。
瀅瀅眼神中充滿哀怨,楚楚動人,大顆大顆的淚珠沿著粉麵滑落下來。
牛頭馬麵頭貼在一起,嘰嘰咕咕耳語幾句,分別從腰間掏出一把凶匙。八卦圖一分為二分刻在兩把凶匙上,牛頭那把插進左側那扇大門,馬麵插進右側那扇,大門上出現了一副巨大的八卦圖案,陰陽魚交替閃爍,三十秒後,大門徐徐打開。
瀅瀅深深鞠躬作別,右手提起裙擺,抬腳跨過羅生門的門檻。
踏上黃泉路,環顧四周,黑乎乎的一望無際,瀅瀅頓感茫然。
往哪去才能尋得自己的丈夫?聽說人死後要往西天去,於是朝西奔去。
地獄到處昏暗一片,油燈是唯一的照明工具,豬牛羊的油是做油燈的首選。瀅瀅忐忑不安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路上熙熙攘攘,到處是遊蕩的鬼魂,左右躲閃擔心被碰到,其實即使撞上也無大礙,不會有碰疼的感覺,此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朝西走出大約三十多路遠,來到一個小鎮。沿著街道繼續前行,街道兩邊都是商鋪,鋪子麵的人麵目都很模糊,他們好奇地看著瀅瀅,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瀅瀅身體周圍發著光,像一光圈環繞著。死人是不會發光的,地獄怎會有陽壽未盡的人?難道是天上派來視察的?或者這個人是不是偷吃了太上老君煉的‘還魂丹’?各種莫衷一是的猜測在鋪子間傳開。
除了油燈,地獄的所有東西是不會發光的。瀅瀅看到靠左邊遠處有根白色的柱子,上麵固定著一個燈箱,上寫“初來客棧”。
她決定先到客棧打聽一下,於是朝著客棧徑直走去。
客棧建在小鎮西頭位置最高的地方,登上十八級台階,到達了客棧門口。
沒有門童和服務生,從門走出一位白發銀須的長者,打量著眼前這位姑娘。未等瀅瀅開口,白發長者先開口道:“姑娘,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來找人的。”
“你要找的是你什人?”
“我的相公。”
“你家相公長得啥模樣?”
“上身穿一件白色粗布馬褂,五大三粗,一臉憨態,皮膚黝黑,頭頂光禿禿的。”
長者似乎想起了什,一邊捋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須,一邊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說:“就在不久前,確有這幅打扮的一個人打這經過,”。還專門跟我說:他叫馬不才,自己雖然不才,可老天賞臉,今生卻娶了一個漂亮賢惠,聰明有才的女子為妻。妻子是個醫生,醫術精湛,三五鄉無人能比,簡直就是和‘什佗’一樣的神醫,不知救了多少條生命。”
由於不是特別留意,沒看不清他的臉,可是單憑聲音就能聽得出,他說話的時候一定十分得意。
“是他,快告訴我他去哪了?”
“去了該去的地方,今生恐難再見到他了。”
聞言,瀅瀅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麵頰瞬間掛上兩道瀑布。
“孩子,不必太難過。常言道:富貴由命生死在天,死生之事非凡人所能主宰。”
“老伯所言極是,隻是他走的太過匆忙,一定有很多的話沒來得及交代。”
“孩子,隨我來。”說著隨手推開門。
瀅瀅跟在後麵,來到客人入住登記的吧台前站住。長者則繞到旁邊的側門進到吧台麵,從身後的貨架上取下一摞信件,找出其中的一封遞到瀅瀅的手上。
信封右上角畫著一個藍色的雄鷹,上麵沒寫收件人名字。
“他說:看到了你就知道是他的信。”
瀅瀅小心翼翼拆開信封,輕輕地將信取出。信沿長邊三分對折成長條狀,然後三分一回折,意為拱手或跪拜之禮,表達了寫信者的敬重之意。
信不長,隻有一頁紙。
瀅瀅:
我的摯愛!我的至親!你是我生命的全部!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你知道我有多的不舍,不才自幼,父母雙亡,家境貧窮,沒有讀過書。22歲入贅做了藍家的上門女婿,我知道自己配你不上,若不是你童年小兒麻痹,右腿落下後遺症,父母放心不下,為了找個日後能照顧你的人,我才有這個福分入贅與你結為夫妻。
從最初的陌生,到相知相愛相親,經曆了太多的挫折和考驗,有幾次都到了差點分手的地步。我能理解起初你內心的抗拒和不接受,你不是我權衡利弊後的選擇,而是我怦然心動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定。無微不至的關心,真誠的愛和付出,持續溫暖著你的心,堅冰逐漸消融,春回大地,我們的婚姻煥發出生機。深夜,你給我講讀《三國演義》,我叼著煙卷,吞雲吐霧,聽得津津有味。晚上診所關門後,你伏在桌上,整理當天的瞧診日誌,我把熱水送到你的腳下,升騰的熱氣和著幸福彌漫了整個書房。記得你買來西裝革履,裝扮我,試圖把我塑造成個看上去有文化有修養的鄉村紳士,可是穿在我身上,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一點高雅和文化氣息,後來你放棄了改造我的努力,接受了我的現實。
家庭出身、文化差異、天生麗質和憨厚樸實都沒能阻擋得住我們真心相愛,婚後我們生下三個女兒,一家人快樂的生活著。我用自己的方式-真心無私的付出-愛著我們這個家庭。你調侃道“馬不才啊,雖然姓馬,卻更像個老黃牛”。
。。。。。。
實在走的太過匆忙,沒來及把你明天出診穿的旗袍和用的鋼筆放到梳妝台上,明天該穿那件白底藍花的真絲旗袍,配隻藏藍色的派克筆,旗袍放在衣櫃左側中間那個檔隔子。每天晚上我都會到你的夢提醒你第二天該穿什衣服配什筆。
瀅瀅,人終有一死,40多年的相濡以沫不離不棄,這輩子遇到你,我已經很知足了。為了實現你“懸壺濟世為蒼生”的夙願,為了你最放心不下的病人,要照顧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我一直在你身旁,從未走遠。
時間到了,我要上路了。
媳婦,保重!
老公:馬不才
2020年11月5日
淚水模糊了雙眼,妝容狼藉,瀅瀅哭的泣不成聲,客棧老板扶她坐在大廳的沙發上。
“姑娘,我勸你還是回去吧!”
瀅瀅突然止住哭聲,眼睛發直,呆坐在沙發上。
“我這有種”忘情水”,喝下一杯就可以忘掉前世的所有恩怨情仇。”
一邊說著,長者起身回屋端出一個葫蘆狀的透明杯子,杯子不大,麵裝滿石榴紅顏色的液體。緩步走到瀅瀅麵前。
“大口喝下就解脫了。”
人活著不是為名利所困,就是為情所累。世間的苦啊,愛有離散雨要下!
長者手捧杯子在瀅瀅麵前久久站立。
眼前這位姑娘心的苦,他是曉得的。本想開口再多勸導解釋一番,最終還是克製住了,因為他明白,這做也隻能是徒勞。
瀅瀅猛地將手一揚,長者手中的杯子被打翻在地。
發瘋似地哭喊道:“對不起,忘記他我做不到。”
長者無奈地搖搖頭,長歎一聲。
“定要找閻王理論個究竟,我願意用我的命把老馬換回來!”瀅瀅一字一頓地說。
“既然姑娘心意已決,我也不便多說,這有匹白馬,跟了我一輩子,在這條路上不知來回了多少趟,前方路途尚遠,帶上它一來可以節省體力走的快一點,二來也省得走冤枉路。”
說完長者起身朝後院走去,不多時辰,牽著一匹白馬來到客棧門口。瀅瀅見狀,急忙起身,走出客棧的大門。
從長者手中接過馬韁繩,深深鞠了一躬,轉身上馬。
陰間是沒有日月星辰的,靠漏刻計時。瀅瀅心著急,不由得雙腿用力夾緊馬肚,鞭子使勁在馬屁股抽打兩下。白馬很通人性,四蹄騰空,飛奔起來。
約莫走了五六十日光景,忽然聽到遠處傳來“西風古道瘦馬,斷腸人在天涯”,這個聲音太熟悉,一定是他,這是前不久瀅瀅剛教老馬的《天淨沙.秋思》。
急匆匆循聲趕過去,近了看到一個圓頂的亭子,上麵刻著“望鄉廳”,亭子下麵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嫗,一身襤褸不整的衣裳,眼角有著深深的皺紋,看起來很是蒼老。手持一把銅壺,麵前對著一口大鐵鍋,鍋是沸騰的深褐色的湯。除此之外,再沒見到其他東西。
由於之前聽客棧的長者提起過,眼前這位定是孟婆,大鍋麵熬煮的應該就是‘孟婆湯’。其實長者的‘忘情水’就是拜孟婆所賜,隻是經過了稀釋,隻保留了‘忘情’的功效。
瀅瀅韁繩一拉,白馬放慢了腳步。到了跟前,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婆婆沒有抬頭,知道必定又是一癡情女子。
“婆婆,小女想跟你打聽個人。”
“不用打聽,每天從這經過的人成千上萬,我怎會記得住。”
“你一定記得住的,”說著瀅瀅吟唱道: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