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忿忿怒火

類別:未分類 作者:赤羽尋空 本章:第三章 忿忿怒火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拆掉了把張文龍固定在病床上的綁帶,脫掉了張文龍的約束衣,拿掉了塞在張文龍嘴的東西。



    濃密的黑發變得稀疏,兩鬢早已斑白,剛毅的臉也變得褶皺幹癟,眼睛早已沒了光,像潭死水一樣無神晃蕩。長期的束縛讓張文龍營養不良,肌肉萎縮,基本的抬手都做不到,甚至隻能從喉嚨發出“啊,啊,”的聲音。



    李院長已經成了禿子,來到張文龍的病房看了一眼,皺著眉頭走開了,接著門外傳來一陣謾罵。一個醫生走進來盯著張文龍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搖了搖頭走開了。過了一會兒,一位護士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毛巾打濕,把張文龍上上下下擦了個遍,中間換了四五盆熱水。還換了新的病床,新的病號服。



    打這以後,張文龍就舒服多了,每天都會有護士給自己捏腿捏胳膊,也終於能吃上一口真正的飯了。



    幾天後,張文龍開口說話了,當時護士在給他捏胳膊。張文龍口齒不清地問:“這是哪?”像一個嚴重癡呆的老人。



    護士有些迷茫,停下手的動作,說:“醫院。”



    張文龍還想再問,又突然不知道問些什,張了張嘴,沒說話。



    張文龍努力回想著自己是什時候被關進這的,沒有印象了。但是一直都記得孫明輝最後那惡心的笑,每想起來一次,都要在心咒罵一次,也不知道罵了多少遍,還是不過癮。孫明輝是誰,為什要罵孫明輝,記不起來了。張文龍還記得有件事沒做,這是一定要去做的,哪怕是死也要去做,但是是什來著,張文龍也想不起來。



    過了兩個月,在護士的精心照顧下,張文龍終於能用手握住東西了,也能清楚交流了。但是張文龍很少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隻有護士問起他的時候,他才知道回答。



    又過了兩個月,張文龍能下地走路了,雖然要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牆,但終究是能下地了,也終究是走出了好像待了一輩子,十來平米的病房。



    張文龍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他笑了,像個勝利者一樣癡癡笑著。



    病房外麵是長長的走廊,兩側羅列著一間間病房,樓梯在走廊中間,共有三層,張文龍就住在第三層的十號病房。走廊兩端都沒有窗戶,隻有樓梯處朝著院內的方向有一扇兩平米左右的推拉窗,前麵還固定著鐵欄杆。



    張文龍每天都要在樓梯口的窗戶前站一會兒,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想讓自己的大腦早日恢複清醒,記起以前的事,以及那件死也要去做的事。當然,也是為了看一看每天下午放風時間,院子來回走動著,和自己穿著一樣病號服的人。好像看著他們的時候,張文龍就不會覺得孤獨。



    今天是大年三十,醫院到處張燈結彩,還把大家都集中在一樓食堂包餃子,看2023年春晚。



    張文龍拄著拐杖,慢慢悠悠地走到食堂,第一次和這多人擠在一起,有點不適應,但更多的是開心,開心地咯咯笑,卻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當看到電視屏幕上說到警察,出現一身身製服的時候,張文龍腦子突然閃過一張張模糊的畫麵,一個個穿著警察製服的人,一份份案件的檔案,以及一場車禍的監控畫麵。



    張文龍感覺腦袋像針紮一樣的疼,但忍著疼想抓住那些畫麵仔細回憶的時候,病友一陣陣的歡笑便把張文龍拉了回來。張文龍看著電視屏幕上的小品,像是瞬間忘記了腦子一閃而過的畫麵,也跟著大家一起樂,一起笑。



    時間一天天過去,張文龍從三樓搬到了二樓,身體也完全恢複,還會每天做做俯臥撐,仰臥起坐鍛煉身體。每天按著醫院的時間要求作息,規律而充實。



    這一天,張文龍像往常一樣,吃完了午飯坐在院子,盯著眼前的一盆盆栽發呆。



    突然,旁邊一個稚嫩的聲音問到:“爺爺,你在看什?”



    張文龍一激靈,轉過頭看著眼前八九歲的小女孩,有些怯懦地說:“沒,沒什。”



    女孩歎了口氣道:“真無聊,都沒人陪我玩。”



    張文龍看著女孩水汪汪的眼睛,猶豫著說:“你想玩什?”



    小女孩看了下周圍,笑著說:“躲貓貓。”



    張文龍看著女孩開心的樣子,點了點頭。



    “那你先找我,閉眼數到十,一定要閉眼。”小女孩邊跑邊說。



    張文龍看了眼麵前的盆栽,笑著閉上眼睛,慢慢數著。再次睜開眼,張文龍環顧四周,大家還是各忙各的,張文龍起身開始漫無目的地尋找。



    院子不大,頂多也就四畝地,四周用圍牆圍著,牆上還撒了玻璃片,最近又加固了鐵絲網。醫院在西邊郊區,大門朝著市中心,前後各有一棟樓,中間是活動的院子,院子中間一條主幹道,連接著兩棟樓,主幹道兩側各種著四棵楊樹,夏天的時候枝葉繁茂,整個院子都不熱,冬天的時候光禿禿的,也不擋陽光。其餘的地方種著冬青樹,小鬆柏,還有其他一些盆栽,南邊還修了亭子,張文龍就經常坐在麵。前樓住的是抑鬱症、厭食症等無害人群,後樓就是人格分裂等有著傷害他人可能性的重症患者。張文龍就住在後樓。



    張文龍滿院子地來回尋找著,半個多小時後終於在一排冬青樹的角落找見了小女孩。張文龍興奮地笑著,看著小女孩鑽出來。



    小女孩有些嫌棄地說:“你可太慢了。”但臉上依然帶著笑,拍了下身上的塵土,接著說:“到你了,你快去藏。”便閉起雙眼,默默數起來。



    張文龍慌忙中找好地方,心髒仍撲通撲通跳著。隻一分鍾,小女孩便找到了張文龍,指著張文龍笑著說:“你真笨,快點快點,該你找我了。”



    又是二十多分鍾,張文龍才找到了小女孩。這次張文龍長了心眼,在找的時候就想好了自己藏的位置。等小女孩開始數,就慌慌張的躲進自己滿意的角落。



    小女孩剛數完,就被護士拉走了,放風時間結束了。張文龍還躲在隱蔽的角落沾沾自喜。



    直到查房的護士發現張文龍不在,才趕緊通知了醫生,保安,滿院子的找張文龍。



    張文龍被保安找到,拖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孩子般天真的笑。醫生趕過來的怒罵讓張文龍心委屈,解釋說是在玩躲貓貓,卻又說不上對方的名字。醫生又怒罵了幾聲後讓護士帶著張文龍進了病房。



    第二天張文龍仍然坐在盆栽麵前發呆,小女孩走到張文龍後麵拍了下他的左肩,又在右邊出現。



    張文龍假裝生氣,想逗一下小女孩,小女孩連連道歉。



    張文龍板著臉說:“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不生你氣了。”



    “任敏,你叫我小敏就行。”小敏笑著說,兩隻眼睛像黑葡萄一樣閃著光。



    張文龍點點頭。



    “那你呢,你叫什?”



    張文龍一下被問住了,愣愣想著自己叫什。



    小敏看張文龍發愣,提高聲音說:“我知道你叫什。”然後指著張文龍的領口,張文龍三個字,縫在領口上。



    張文龍憨憨地笑了笑,尷尬地看著小敏。



    “你吃藥嗎?”小敏問。



    “吃,每頓飯前吃。”



    小敏攤開手掌,露出一顆糖,“這是護士姐姐給我的,讓我藥後吃,吃了就不苦了。這是給你的。”小敏將手的糖舉在張文龍麵前。



    張文龍小心翼翼地拿起糖,剝開銀光燦燦的糖紙,將糖放在眼前看著。琥珀色的硬糖反射著太陽的光輝,像是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石。



    張文龍不知怎的,感覺心暖洋洋的,一股溫暖的氣息在全身上下遊動,最後化作眼睛溫熱的濕潤。



    張文龍扭頭問:“你吃了嗎?”



    “你問的什傻話,就一顆,不是給你了嘛。”小敏噘著嘴說。



    張文龍把糖放在牙根上,使勁咬下半顆,將另外半顆放在手,笑著說:“好朋友當然要一人一半。”



    小敏接過半顆糖,立馬放進嘴,嘻嘻地笑著。



    突然一聲鞭響,將兩人的目光吸引過去。一位老人揚著一米來長的鞭子抽打著地上的陀螺,陀螺自由自在地旋轉著,仿佛永遠不會停止一般。



    “你玩過陀螺嗎?”張文龍問,兩隻眼睛盯著旋轉的陀螺,瞬間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



    小敏搖搖頭,也盯著那陀螺。



    “小時候沒什玩具,爺爺就會砍下拳頭粗的樹枝,削成陀螺的形狀,然後從廢棄輪胎抽出一根根黑色細絲,那細絲韌性特別好,好幾根編在一起,再纏在棍子上,就成了鞭子。”張文龍說著,臉上鋪開一層溫暖的笑,像微風吹在灑滿陽光的湖麵上,溫暖慢慢蕩漾開來。



    張文龍突然皺起眉頭,一臉疑惑。



    我有爺爺?我的爺爺在哪呢?陀螺,爺爺做的陀螺在哪?



    張文龍上一秒還能想起從前,下一秒又把從前忘得一幹二淨。零星的記憶像一張紙殘缺的照片,張文龍想要用力抓住,抓住的卻隻是水中的倒影。



    “陀螺,我的陀螺,”張文龍嘴念著,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快步走到正在揚鞭的老人身前,彎腰拿走了陀螺。



    老人來不及收手,一鞭子重重抽在張文龍的小腿上。張文龍被抽了一下,跳著跑開了,老人一看有人要搶自己的陀螺,揚起鞭子就追。



    頓時醫院雞飛狗跳,一片歡騰。蹲著裝蘑菇的也不裝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也能跑了,輪椅上坐著的也站起來了,都在看著兩人一前一後,你跑我追,也不知道是為啥,也不去問為啥,就是想看,就是想樂。



    最後張文龍被兩名安保按住,奪走手的陀螺還給大爺。張文龍看著那陀螺,也忘了自己為什要去搶,為什要跑。最終以一頓臭罵,兩天禁閉處罰結束。



    當張文龍再次邁進院子,小敏已經在盆栽前等著他,看到張文龍慢慢走出來,飛似的跑到張文龍跟前。



    “張老頭,張老頭,告訴你個秘密。”小敏大聲說著,拽著張文龍坐在亭子,又左右看了下,確認周圍沒人後,小聲說:“我聽小趙護士姐姐跟她男朋友打電話說明天晚上有流星雨,你想看嗎?”



    張文龍看著小敏期待的眼神,撓撓頭,“流星雨是啥?”



    “就是流星呀,很多很多流星。”小敏歡快地笑著,仿佛一場盛大的流星雨就呈現在眼前。



    “流星是啥?”



    “就是星星呀,嗖的一下就沒了。”小敏有些不耐煩了。



    看著張文龍仍是皺著的眉頭,小敏搶先說:“你不會不知道星星是啥吧?”



    張文龍看著小敏難以置信的表情,緩緩點了下頭。



    小敏重重拍了下額頭,像看待外星生物一樣看著張文龍。呼了一口氣,小敏又問:“明天晚上你陪我看流星吧?”



    “好啊。”張文龍想都沒想,立馬答應。



    小敏高興地跳起來,蹲在地上握著張文龍的手,小聲說:“我的計劃是這樣的,明天晚上我們就起來上廁所,然後從廁所窗戶翻出來,就在這兒,亭子後麵匯合。”



    張文龍想了想說:“廁所沒有窗戶。”



    小敏笑著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下,然後迅速轉陰,雙手叉腰,斜著眼看著亭子天花板,使勁想著辦法。好大一會兒,才開口:“那你怎出來呢?”



    張文龍想了想,一臉認真,“出不來。”



    小敏歎了口氣,“好吧,那就隻能我一個人看了。”又看了看張文龍,滿眼堅定地說:“張老頭,你放心,我也會讓你看到啥是流星雨。”



    幾天後,小敏又是興高采烈地把張文龍拉到亭子,神秘地說:“張老頭,你有什願望嗎?”



    張文龍腦袋一片空白,看著眼前笑得像花一樣的小敏,心一陣輕鬆愉悅,如果以後每天都能這樣看著小敏,也會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我想每天都能看見小敏開心的笑。”張文龍笑著說。



    小敏笑得更燦爛了,將手中兩張照片放在張文龍麵前,“這種願望,當然會實現了。”



    張文龍接過兩張巴掌大小的流星雨照片,滿心歡喜。淡紫色的夜空中,滿目璀璨的星星,夜空中劃過幾道絢爛的光線,像陽光一樣,照進張文龍心。張文龍看看照片,又看看小敏,癡癡地笑著。



    小敏看著滿心歡喜的張文龍,想著對小趙護士姐姐的央求總算沒有白費。



    往後的日子,小敏每天放風的時候都陪在張文龍身邊嘰嘰喳喳,張文龍也都陪著小敏胡鬧玩耍。明明是一老一少,祖孫的年紀,卻都像孩童一般打打鬧鬧,漸漸也被醫院的人當成一對活寶,每天看著他們玩耍倒成了最放鬆,最開心的事。



    盛夏的一天,張文龍盯著小敏問:“這熱的天,你為什還要穿長袖,不熱嗎?”



    小敏安靜坐下,撩開長袖,露出手臂上一道道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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